爺爺拎起他,把書包往我胳膊上套,讓他乖乖下山去上學,他被爺爺死攥着手,委屈巴巴跟在爺爺身後,亦步亦趨。
最終還是沒能成為他想象的模樣。小安禹暗暗歎了口氣。沒有辦法反抗了,隻能去上那個什麼木槿中學。
甯嶼鎮所有中學都是以花的名字來命名的,有什麼淩霄中學、扶桑中學,還有個隻收女生的百合中學。
他無奈的搖搖頭,想着這些令人頭疼的學校名字又歎息一聲,要是有無盡夏中學,他一定第一個報道。
……
他是踩着第一個預備鈴進的教室,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繞到從後門進,就在他經過窗戶時,稍微偏了偏頭,瞥見靠窗的一個人,那個面孔隔着透明的玻璃闖進他的眼裡。
說不上來哪有點眼熟,好像見過他,又好像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
就算隔着兩層玻璃,他還是依然看到了他眼中微漾着的柔光,烏黑的發梢乖順的貼在白皙的臉頰。那個男生好像感受來自窗外的目光,擡起頭朝外看,安禹迅速躲開他的視線,快步跑向後門,不知道為什麼臉頰就突然燙了起來。
啧,真奇怪。
他從後門進來,一望整個教室都差不多坐滿了,隻有最後幾排稀稀松松有幾個位置,他又擡頭看了看坐在靠窗位置的那個男生,最後坐在了他的後兩排斜一點的位置。
接着就聽老師說讓全班做自我介紹。
他下意識又看向那個男生,他發誓從來沒有過這麼迫切地想認識一個人的沖動。
其實這個班一半多的人他都認識,除了鄰居就是以前一個小學的。
當輪他的時候,他有些羞澀地開口,“我叫宣弈,對弈的弈。”男孩應該在變聲期,聲音輕輕薄薄的。
不過很好聽。
宣弈。
我喜歡這個名字。安禹心說。
他站起來,有些緊張地做自我介紹:“我叫安禹,偏安一隅,不失桑榆。但是媽媽怕那個字不好寫,給我換成了大禹的禹。”
在這兩句話期間,他的手扣着衣角的拉鍊,悄悄瞟了宣弈一眼,發現他在看自己,接着安禹又不知為何慌張的移開了視線。
臉又莫名其妙熱了起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燒了。
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仔細聽班主任講話,他也正努力的遵從他的理智。
班主任是個留着梨花燙有些嚴厲的中年婦女,教語文,總是穿一身半身長裙,讓自己看起來很和藹的樣子。
不過小安禹的注意力從不在她身上,也不在任何一位老師身上。
而是那個安安靜靜的少年。
他的同桌是他之前的同學,叫陶也,他問安禹為什麼在發呆,安禹偏頭瞥他一眼說:“沒有。”然後将眼神挪回眼前的課本。
看着語文書封面印的水墨花,他随手在一片花瓣上寫下:初見如花,見你如夏。
……
班主任說第二天要進行摸底考試,然後按成績重新排一次座位。
安禹學習雖然算不上特别努力刻苦,但也不是特别差,但他不知道宣弈學習成績怎麼樣,如果可以,他希望離他近一點,但是也不想離太近,他怕他每天都像發燒。
于是那天放學他又去了山腰。小時候奶奶告訴他,隻要對着花海虔誠的許願,花神就有可能會實現你的願望。
他至今仍相信,無盡夏的花神會聽到他的祈願,就算不能實現他的願望,至少也會庇護他,給他帶來幸運。
就在他剛合十掌心時,眼角的餘光突然猝不及防闖進一個人。
小宣弈站在他對面,被一棵樹擋着半個身子。他稍微往旁邊走了幾步,直到離他不遠,能清楚的看到他,然後把自己用樹隐藏起來。
他比安禹矮一些,碧草長到他的小腿處快到膝蓋。他看到他緩緩弓起身子,跪了下來,面前是一望無際的藍色,像山下的大海一樣。
少年捧着一朵無盡夏慢慢俯身,安禹開始以為他隻是聞一聞花的香味,但是沒想到,他緩緩阖上了眼,接着将粉紅的唇貼在了一片湛藍的花瓣上,他癡癡地在樹後注視着這一幕。
他吻了那朵花。
如一個虔誠的信徒般。
就連他,一個無盡夏的重度狂熱無腦粉都沒有吻過它們。
他身上有種至今安禹未見過的幹淨的感覺,像無盡夏的花瓣一樣幹淨。
晚風輕拂他鬓間墨色的頭發,他站起身來。
安禹仍舊站在原地不露聲色望着他,就是偷窺的羞恥感也沒能讓他邁出去跟他大方的打個招呼。
“喂,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他說。
被發現了。
小安禹心突然漏掉一拍,而後他感受到它在加速。
他終于走了出來,腳步被淹沒在青草中,一點一點向宣弈靠近。
不知道他發現有人偷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什麼感覺,但安禹在那一刻,确實默默向花神祈禱過,不要讓他讨厭我,不要讓他以為我是個變态。
而花神給我的回複——也是他給我的回複是,一個清朗的笑容。
就像現在迎面吹過的晚風,夾雜着雨露和花的醇香,沁人心脾,抹淡憂傷。
“你……知道我在看你?”他好像問出了一句廢話。
他笑着說,“我當然知道啊,你這麼大個人躲在樹後面,我又不瞎。”
此時安禹練就多年的貧嘴技能好像冷卻被卡住了,怎麼也放不出來,尴尬就在兩人之間蔓延。
“你叫安禹,對吧?”他接着說。
安禹點點頭,感覺山間的風越來越涼,可他的臉卻越來越燙。
太陽在他身後緩緩下垂,而流雲也悄悄溜走,他忽然感覺好像這個世間隻剩下了兩個人。
安禹深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對他說:“你為什麼會來這裡?我們之前,見過嗎?好像沒有吧?”
“我之前住在鎮子邊上的福利院。”他說,“今天上學偶然看到這個地方很漂亮,覺得很好看,就想着放學來看看。”
安禹點點頭,心說老天真的好殘忍。
他記得是有一家福利院在小鎮最靠邊的山坡,那裡有溪澗也有叢林,但是沒有海。他們家的那一塊兒是整個甯嶼鎮地理位置最優越的地方,既臨海又臨山。
小安禹突然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想帶他去海邊。
但他咬了咬嘴唇,最後卻聽見自己說:“你喜歡無盡夏嗎?”
他看着我,歪了歪腦袋問:“無盡夏是什麼?”
“就是你剛才親吻過得那些花啊,”我說,“他們是繡球花的變種,叫無盡夏。”
“無盡夏……”他呢喃着重複了兩遍,然後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少年聲線清爽,“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