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是一段細碎且淩亂的腳步聲，鄭泫的俊臉就出現在了房門口。

“你在哭？”鄭泫說。

樂朝背對門，頭埋的很低，幾乎要躲進衣服堆裡，他氣不敢喘一個，恨不得自己現在是個死人。鄭泫不是去山裡了嗎？怎麼現在回來了？難過的情緒被尴尬與驚慌擠占，他沒有時間來顧及别的了。

他不想說話，甚至鄭泫已經站在他面前，手掌抹去他殘餘在下巴的淚珠時，他也渾身僵硬地不敢面對。

鄭泫雙手握緊了樂朝的手臂搖晃，像是要把樂朝搖醒。但樂朝的頭鐵做的似的沉重低垂着，随身體搖擺，就是不肯擡頭看鄭泫一眼。費了九牛二虎的力，鄭泫才把樂朝的頭搬正。

他眼前的樂朝目光躲躲閃閃，眼眶濕紅，淚痕一道一道留在臉上，鼻尖通紅，臉上的神情倔強又委屈。樂朝在收拾行李期間哭得稀裡嘩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的模樣多麼可笑又可憐。

然後鄭泫注意到堆在床上塞不進行李箱的衣服，上一個問題樂朝還沒回答，他又抛出一個問題：“你收拾行李要去哪？”

樂朝悶悶不樂，帶着一絲窘迫，他還在想鄭泫突然回家這件事。看到鄭泫連續發問卻不安慰他關系他，樂朝讨厭起鄭泫來，小聲道：“不要你管。”

如樂朝所想，鄭泫的确早早的出門，他也确實憋了一肚子悶氣，故意不給樂朝留早餐。然而鄭泫的手機在開車途中響起，看來電顯示是父親後，他停下車，接起電話。

“喂。”鄭泫态度不鹹不淡。

“畢業去向考慮好了嗎？”鄭父開門見山，毫不拐彎抹角，大早上打電話來問的是上回和鄭泫聊的不歡而散的話題。

鄭泫想繼續讀博深造，而父母想的是博士什麼時候都能讀，他們希望鄭泫先工作。錢一天比一天難賺，時代不同了，有一個穩定的飯碗比追逐夢想強。盡管讓鄭泫讀博是他和父母早就商量好了的，但讀完博士，鄭泫也要将近三十歲了，鄭泫不光操心他的工作，更操心他找對象的事。

就像工廠裡流水線設定好的程序，釘子所在的部位一寸都不能偏差。人一旦走在通往三十歲的道路上，即使自己不在意，周圍總有人替自己急。鄭泫喜歡男人這件事早就在讀完大學時對父母攤牌，然而他們接受了這一事實，潛意識裡還是希望鄭泫是“正常人”。

無論鄭泫多費口舌、多麼耐心地對父母解釋自己對未來人生的安排，身為高知的父母就是不願意聽懂他的話。因此，鄭泫的耐心随着畢業的臨近與父母的步步緊逼幾乎耗盡，本就不頻繁的電話交談也愈發劍拔弩張。

在這個明媚又怡人的早上，鄭泫失去理智，與父親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争吵。

“我依照你們的要求按部就班地生活了二十幾年，這還不夠嗎？對我的掌控還要繼續到什麼時候？”

鄭泫的語氣帶着不耐與質問，他毫不掩飾，也不回避，将自己心中由來已久的不滿和焦慮傾吐出來，用詞犀利且不像一個後輩對長輩該說的話。鄭父一個儒雅的大學教授被鄭泫說得結結巴巴，拿着手機的手都在顫抖，但鄭泫的不悅像火山爆發時的岩漿般持續不斷。

“我們這是對你好，怕你走了歪路！”

這句聽了無數次的話令鄭泫握緊了方向盤，他咬着牙，從齒縫裡擠出來話：“不需要，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還是你們認為我不夠資格做一個成年人？”

張維明年事已高，準備把鄭泫推薦去給另一位學界大牛那當博士生，對方手握國家項目，資源豐富且和張維明關系極好，鄭泫在那甚至能得到資源傾斜。他沒有理由放棄這個機會。

他向來對自己的家庭守口如瓶，那些宛若沙礫的矛盾也許會顯得他在無病呻吟。然而這些沙礫磨破了他的皮膚，逐漸潰爛，他想離開，想要不一樣的生活，想遵從自己的内心自由地活。

不願再聽重複的說教，鄭泫果決地挂斷電話，即使這樣會使父親暴跳如雷，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樹叢泛黃的綠一片片掠過，鄭泫麻木地開車，順着狹窄的兩車道行駛，腦子裡父親那句“我是為了你好”揮之不去，魔咒似的纏繞着他。

鄭泫再次握緊方向盤，堅定地踩下刹車，急促到令他整個人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前倒，然後被安全帶拉回原位。他将頭埋進臂彎，久久沉默，腦海中是一截一截的片段。最後，播到了樂朝的片段。

他理解了一切，環視四周有沒有來車，果斷打方向盤倒車，往回城的方向走。鄭泫留了短訊給柯行雲，他又要請假，這回他非請假不可，即使趙勤去張維明那告狀，今天也不可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