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回去吧。”秋郁淺家離公司不遠,現在正是飯點兒,她懶得浪費時間坐地鐵。
她埋頭在手機上操作時,女人湊得有點兒近,溫熱的呼吸灑在她頸側,秋郁淺不太自在地抿抿唇,往前一步,轉移注意力似的問:“你在Z家網絡工作吧?就你們家最愛叫花名兒了,加班也加得最多,你居然還能放周末,真是不容易。”
秋郁淺叽裡呱啦地說着話,被脖頸上那絲癢癢的氣體呼得心煩意亂,沒有注意星星的回答。
很快上了車,車子開出大門,轉個彎便能看見旁邊擴建的新園區。在熾烈陽光下,鋁合金辦公樓反射着一縷縷強光。
司機大叔呵呵地笑:“聽說新園區那兒引進的都是獨角獸企業呢!那個什麼貓貓隊,你們玩兒過吧?”
“是喵喵隊。”秋郁淺糾正道。
“噢!喵喵隊!那遊戲好玩兒噢,當年真是火遍全國,連我這種不玩遊戲的大老爺們兒都恨不得捧着手機天天玩兒,聽說就靠着那遊戲,他們公司一個月能賺六億!現在更是發展成巨型公司咯,要搬進這個新園區裡!”
“是嗎?”秋郁淺望着外邊不斷後退的産業園區,喃喃道。
她們做遊戲的,沒有人不知道“喵喵隊立大功”這款遊戲。
六年前,輕量化遊戲市場愈加飽和,手遊和端遊競争激烈,偏偏又遇上版号寒冬,大片遊戲公司倒閉消亡,業界一片蕭條。誰也沒想到,在遊戲界明擺着正走向最低谷的時候,一款叫“喵喵隊立大功”的輕量化小遊戲橫空出世,奇迹般地火遍全網——甚至出海火遍全世界,一下子把垂垂欲死的遊戲業給盤活了!
喵喵隊是一款肉鴿小遊戲,雖然是小衆的“肉鴿”品類,卻并不硬核,反而巧妙地以文字形式展示出來,再加上可愛的q版貓貓圖案、簡潔的UI,沒有一點兒遊玩門框。而玩家一旦開始玩兒了一局,立馬就掉進肉鴿遊戲的陷阱裡,不斷地随機強化、重開,根本停不下來。
後來幾年,喵喵隊在國内熱度消減,在國外卻越來越火,連年霸占出海遊戲流水榜榜首。
喵喵隊的制作團隊呢?流光網絡,從當初一個小工作室,發展到現在,已然是深城遊戲界的龍頭。
說起來,秋郁淺畢業實習時,還去給流光網絡投過簡曆,可惜那邊沒通過,她才被現在的公司茅洋遊戲給收下。也好,在茅洋裡混了兩三年,秋郁淺就混成了一個項目組文案組長,要是在流光那種大公司裡,她現在還隻是個沒名沒姓的新人呢。
汽車停在城中村入口外。
往左邊看,寬闊的馬路往無窮遠處延伸,地鐵高高架在半空,兩邊是一棟棟高樓構建起的鋼筋叢林。往右邊進入城中村,破爛的公寓樓擠在一起,隻留出一道狹窄擁仄的小路,擡頭幾乎看不見天空,隻有一道黯淡縫隙。
秋郁淺熟稔地走在前面,一回頭,卻看見星星停在路中間,伸手不知道在接什麼,有些茫然。
“怎麼啦?”秋郁淺問。
“下雨了。”星星看着濺在自己手上的水滴,茫然道。
“不是雨,是空調水。”秋郁淺意識到,“你沒來過城中村?村裡都是這樣的,空調水滴滴嗒嗒,就像下雨了似的。”
星星搖搖頭。
“你可真幸運。”秋郁淺笑着調侃。
也對,這女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衣服都是V牌的定制貨,秋郁淺聽同事提到過,它家的衣服,基本都接近六位數,還有那包,也是牌子貨,估摸着這位大小姐,從小就在漂亮的小區樓裡長大,壓根沒見過深城繁華背後的另一面。
哪兒像秋郁淺?她從來深城打工的那一天開始,就沒妄想過租上小區房,在村裡租個一室一廳的電梯公寓,已經很不錯了。
她租的房子在四樓。
除了電梯,樓道裡又冷清又暗沉,往前走幾步,感應燈“啪嗒”一聲打開,秋郁淺的房間在走廊最裡面,是個約莫四十平的一居室,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除了客廳和卧室,廚房、廁所應有盡有,還有個小陽台。
隻可惜,陽台對面不到三米距離,就是另一棟樓,進光量實在少得可憐。
秋郁淺安慰自己,夏天涼快嘛,還省了空調費。
屋裡打掃得很幹淨,甚至顯得有點兒空。門口隻放着一雙拖鞋,秋郁淺在鞋架上扒拉好一會兒,才扒拉出另一雙:“沒穿過的。”
“你坐沙發上休息吧,我去弄飯。”在車上,秋郁淺就和星星溝通好了,做一個麻辣香鍋,再做個清新的黃瓜湯。
“我可以幫你做些什麼嗎?”
秋郁淺到廚房,星星也跟了上來,倚着廚房門框一動不動,有點兒乖。
“嗯……麻辣香鍋的菜我已經備好了,你幫我削個黃瓜?”秋郁淺把洗好的黃瓜和去皮器一起遞給星星。
女人左手拿着黃瓜,右手拿去皮器,笨拙地刮了幾下,“咵”一聲,黃瓜從手裡摔落,皮兒沒刮下來,還差點刮到手。
“你不會刮皮兒呢?”秋郁淺下意識牽起星星的手,确認修長白皙的手指沒有刮傷,隻是微微凸起的骨節處有些泛紅,似是剛才用力過度,硌着了,她才去撿黃瓜,“不會刮就和我說嘛,沒事兒,你去沙發上休息就成。本來你就是客人,是我感謝你,就該我做飯才對。”
星星張了張嘴,有話想說,最終卻沒說出口。她乖乖地點頭:“好,我在外邊等你。”
廚房門關上,秋郁淺緊繃的肌肉放松,她還真不習慣被這位大小姐盯着做飯,她享受一個人做飯的時間,噼裡啪啦的聲響間,蒜香、豆瓣香,和火鍋底料的辣味兒一同散發出來,飄蕩在廚房小小的空間裡。
秋郁淺嘗一口香鍋裡的年糕,入口便是濃郁的醬汁,咬開是軟糯糯的,配上芝士流心,再喝口解膩的湯,真是不錯啊。
秋郁淺沒顧着陶醉幾秒,又有些緊張,外面那位星星小姐會不會不喜歡自己做的菜?可轉念一想,不喜歡又如何,反正她和她隻是一面之緣,微信都沒加呢,以後估摸着不會再有交集。
事實證明,星星很喜歡秋郁淺的手藝。
她埋頭吃飯時,和之前矜貴的樣子截然不同,大口大口吃得可香,漂亮的桃花眸裡亮閃閃的,笑得像個天真的稚子:
“你做飯真好吃!這是我這些天裡,吃到的最好吃的菜了!”
說完,她後知後覺不好意思,眉眼彎彎,拿紙巾擦掉嘴角的飯粒,笑得有點兒傻——隻有一點點。
還真像個孩子。
吃完飯,星星臉上那股天真的傻勁兒消失了,一旦沒了表情,她那張臉便顯得有些冷,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冷。
“秋郁淺。”她忽然開口。
“嗯?”
這是她第一次叫秋郁淺的名字,語氣很輕,聽不出情緒,因此,秋郁淺蓦的緊張地豎起耳朵,擡頭與她對視。
讓秋郁淺意外的是,她在星星眼裡,看到了一絲近似于祈求的光芒。
“我有事兒拜托你,可以嗎?”星星本就挺直的脊背,坐得更直了些。
“你、你說……”秋郁淺被她緊張的樣子吓到,笑着打哈哈,“你才幫了我嘛,我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幫你的忙——嗯,力所能及。”
畢竟,她隻是一個在遊戲公司上班的可憐打工仔,幫不了大小姐什麼大忙。
星星抿了抿唇,原本紅潤的唇失去了些許血色,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她組織組織語言,輕輕說:
“你可以收留我幾天嗎?”
“嗯——?”秋郁淺茫然睜大了眼。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星星直直看着她,目光無辜又認真,沒有一點兒在産業園時的氣勢,睫毛可憐兮兮地顫了顫。不知是裝可憐,還是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