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光氣喘籲籲地登上了山頂。他雙手扶着雙膝，大口喘着氣。
“唉……”一聲歎息傳入唐時光耳朵裡。唐時光立馬警惕：這大半夜的，山上又冷，除了自己，這個時候誰還會在山上呢？
他四處張望。除了冷風将山上的植物吹得搖來擺去，黑黢黢的山頂根本看不到人。天上沒有月亮，星星也不見一顆。他更是發怵。
難道那聲歎息，是自己因為害怕産生的錯覺？但是唐時光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害怕的情緒。自己可是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根本不相信……鬼神之類的存在。所有的裝神弄鬼，一定是人為。
唐時光大半夜的不睡覺去爬山是因為和人打賭賭輸了，輸的那一方要做的就是半夜頂着寒風獨自前往山頂，然後拍幾張照片證明自己真的去了山頂。他握着手機的手早已冷汗涔涔。
随後，更清晰的話傳入了他的耳朵：“現在的年輕人，體質真是越來越差，爬個山都能喘成這樣。想當年啊，我們……唉。”
又是一聲歎息。
唐時光的神經更加緊繃。誰？到底是誰在說話？人在哪裡？
他逼迫自己相信山頂除了自己，一定還有其他人。血流終于供應上來，他反應了過來，開始撒丫子到處找聲音的主人。
這個聲音，聽上去至少六七十歲了。所以，說話的人才說自己是年輕人的吧……
唐時光走過一塊大石頭，來到大石頭後面。大石頭後面就是懸崖，懸崖那一點平地上，站着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老人的寬袍大袖随風飛揚。
今晚的風又大又冷，老人穿得這樣單薄，枯瘦的身形好似随時能被風吹倒。在唐時光眼裡，老人已經被吹得搖搖欲墜。而且一步之外就是懸崖，也太危險了。
唐時光想要沖過去把老人拉回來。
“哎，不必！”老人背對着唐時光，聲音有力地阻止。
聽到老人的聲音，唐時光非常确定剛才上到山頂時的聲音就是老人的。可是老人連看都看不見自己，怎麼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呢？
唐時光愣住了。忍受着寒風站在原地。
站在懸崖邊的老人背對着他，同樣一言不發。
大約過了五分鐘，束起長長白發的老人才轉過身。借着微弱的夜光，唐時光看到老人嘴角似乎有一絲“喲，小夥子你好啊”的笑意。
唐時光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副模樣的老人，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這裡幹什麼呢？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樣打賭打輸了來的吧？
沒想到老人隻是瞄了一眼唐時光，又轉過去面對懸崖了。
“呃……您在這兒幹什麼呢？天這麼冷……懸崖邊危險，您快回來吧。”唐時光終于開口。
“養精蓄銳。”老人語氣裡不摻雜一絲情緒，聲音平靜如水。
“哈？”唐時光撓撓頭。難不成老人不是凡人？
“你在撓頭。”老人說。他這句話如同老頑童。
唐時光撓頭時根本就沒有聲音，山風的聲音可比撓頭聲大多了。即使撓頭有聲音，也遠遠被山風聲蓋過。
“嗯……是，我在撓頭。不過您背對着我，是怎麼知道我在撓頭的？”唐時光問。
老人呵呵一笑：“我有鏡眼。”
“鏡眼？那是什麼？”
“就是——”老人拖長了聲音，唐時光更期待老人的回答了，“相當于我眼睛前面放了一面鏡子，不用回頭，就能從這面鏡子裡看到背後的事情。”
“有這麼神奇嗎？”唐時光問。
“你可以随便比個手勢，我不用回頭看就能知道是什麼手勢。”
“那我比咯？”
“嗯。”
唐時光又撓撓頭。忽然想到了比什麼手勢。他擡起一隻手，用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比心的手勢。雖然有點娘。
雖然老人沒有面對唐時光，但唐時光能從當下的氛圍裡，感受到老人似乎在汗顔……
“你……幹嘛作一個要錢的手勢？”老人問。
要錢？這明明是比心啊，大衆公認的比心手勢。
唐時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勢。好像是跟要錢的動作有那麼一點像……
老人跟年輕人，果然有代溝……
“呃，好吧。那再來。”唐時光不再糾結，想要再驗證一次。他向老人的背影豎起中指，其他四根手指握拳。又忽然覺得不對，馬上改做一個比耶的手勢。
還沒等唐時光發問，老人立刻說：“你剛才先伸了一個中指，現在的手勢是豎起食指和中指。”
唐時光驚詫。他在黑夜中睜大雙眼，看得極其仔細：老人确實是背對着自己，絕對看不到後面。
唐時光走上前去，湊近老人。發現老人竟然是閉着眼睛的。
難道，老人真的有所謂的“鏡眼”？
“再來。”唐時光沒有完全死心。老人沒說話，默認同意。
唐時光頂着寒風在此停留。一陣一陣的寒風逐漸穿透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冷到肌膚。
唐時光冥思苦想。想做一個難一點的動作叫老人猜。還想要更确定背對自己閉着眼睛的老人的鏡眼到底有多厲害。
他站在原地，做一個伸拳的動作。
迅速往前一打——
啪！唐時光的拳頭撞在一隻手掌上。他定睛一看，不知道老人什麼時候已經瞬移過來，接住了他的拳頭。而老人，自始至終都背對唐時光，閉着眼睛。
兩個人像在玩石頭剪刀布。唐時光出石頭，老人出布。
“啊……？”唐時光目瞪口呆，已經完全忘記了寒冷。寒風依舊不止，甚至開始加大，但唐時光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寒冷的感覺上。
唐時光當場就給跪了。不知是因為已經被凍得沒知覺，還是被老人的瞬移與鏡眼折服。
“爺……教我，教教我吧……”唐時光聲音發顫地膜拜。
“我是道師，不是你爺。”
“好，道師，請賜教！”
“說，想學什麼？”道師用一根樹枝勾起唐時光下巴。
涼涼的樹枝冷得唐時光一哆嗦，“我，想學您的鏡眼。”
道師睜開一隻眼睛，瞧了瞧唐時光，而後閉上那隻眼，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置可否。
又一陣不小的寒風吹來，唐時光覺得快頂不住了，見道師不回答，又趕緊說：“我覺得您的鏡眼太厲害了，若是能學會，就能省掉超級多回頭的時間，一勞永逸啊！”
“想學？”
“嗯。”
“得先交學費。”
“您說吧，多少錢？”因唐時光實在崇拜鏡眼的能力，他甚至想着，願意付出更多的金錢去學，隻是希望，如果道師獅子大開口，自己能承受得住這個口。
閉着眼睛的道師像在閉目養神，氣定神閑伸出一根手指搖擺：“不不不。不要錢。”
唐時光一聽不要錢，下意識覺得相當于免費，瞬間興奮。但他給自己增加了沉重感：萬一道師要的學費，是自己給不出的東西或者條件該怎麼辦？
道師再次沉默，久久不說話，留唐時光獨自受冷。或許是獨自吧，因為道師看上去一點也不冷，即使穿着單薄。唐時光忍不住又問：“那要什麼？”
道師将手裡的樹枝往一個方向一扔。唐時光看到，道師扔的方向是東邊，是太陽升起的方向。
“我剛扔了什麼？”道師問。
“樹枝。”唐時光說。不明白道師這麼問用意何在。
“很好。我扔的确實是樹枝，這是一個考驗你智商的問題，你的智商通過了。”
唐時光還沒來得及汗顔，道師又說：“接下來的問題比較難。我扔樹枝的方向，是東邊呢，還是西邊呢，還是南邊呢，還是北邊呢？”
“東邊。”唐時光想也不想。
道師贊不絕口：“嗯，不錯，不錯。這是一個考你常識的問題。你的常識也過關了，智商也達标了，接下來，就開始去掙你的學費吧！”
“掙學費？我自己？去哪裡掙？怎麼掙？”
唐時光還沒等到回答，就聽到叮鈴鈴鈴鈴的聲音，像是魔幻世界裡什麼東西化作點點金光消失在空氣中。
可沒想到，唐時光居然真的看到了金光。道師扔出去的那根樹枝，在寒風中消失。金光就是樹枝幻化而來。那些金光随風飄揚，飄往不為人知的遠方。
唐時光看着那些金光，驚得說不出話來。看來，這個道師真不是普通人，身上一定有普通人不具備的能力。那麼，這樣冷的天他穿得那樣單薄，也就不足為奇了。
“好了，去賺學費吧。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哼！”道師的聲音将唐時光的思緒拉了回來。
哼？唐時光被道師這傲嬌的一聲驚到。一個看上去六七十歲的老人，竟然還傲嬌？
“快點啦你，再不決定就來不及了！”
唐時光這才匆匆仔細去看道師指的是什麼事。樹枝消失的地方，無形中出現了一段樓梯。
“我去我去，我當然去！”唐時光真的覺得這個半夜遇到神了。這個有鏡眼的道師，這段莫名出現的樓梯。
他太想得到鏡眼的能力。他太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要如何賺學費。不過，不需要交真金白銀的學費，他覺得已經是最大的賺。至于接下來，再說吧。
唐時光沿着這段樓梯走了下去。這段平地上往下走的樓梯，以前是從來就沒有的。現在被這個道師憑空變了出來。
唐時光往下走，身影逐漸消失在平地上。
沒過幾秒，唐時光又出現了，探出頭來問：“那個，道師啊，您還沒告訴我該如何賺學費呢！”
道師聽聞，一拍額頭：“哦！對，我還沒告訴你怎樣賺學費。”
唐時光汗顔。要是就這麼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誰知道道師要什麼樣的學費。萬一到了下面之後隻剩迷茫，豈不白下去了？
“我要——”道師舉起一根食指，唐時光豎起耳朵認真聽。
“金光閃閃的東西！”道師說。
“什麼金光閃閃的東西？”
道師的聲音忽然間變調且不耐煩：“哎呀，都說了金光閃閃的東西，你聽不明白嗎？”
唐時光神經瞬間繃緊。他可不想惹毛道師。萬一道師一生氣，什麼都不肯教自己了該怎麼辦？
他立馬屁滾尿流地走下樓梯。
唐時光離地面越來越遠。或者說，離山頂的平地越來越遠。他曾經懷疑，難道這段樓梯通往的是山體内部？
沒過多久，便到了底。這裡什麼也沒有。
真的是什麼都沒有。
背後是樓梯，但不知道為什麼，樓梯正蠶食般消失。唐時光現在所處的地方，四周似乎離自己很近，卻又什麼也沒有，連一點顔色也沒有。仿佛整個人被逼到了一處狹小的空間。
他嘗試着往前走。卻也沒有掉下去。再走，再走。
突然間豁然開朗。光線也亮了起來。等唐時光看清周圍時，覺得自己瞬間穿越到了白天。
可是，這個地方好陌生。唯一不變的是，這個地方依舊很冷。寒風吹了幾陣，便冷得他暴露在外面的手疼，疼到失去知覺。
不行，必須要找一處避寒的地方，比如室内什麼的。再不進入室内，手就要被凍殘廢了。
他看不到一個人。附近好像是個商場。難道山體内部會藏着商場？唐時光感到不可思議。
而且，還瞬間穿越到了白天？
一種後悔的情緒升了上來。自己隻是想學鏡眼技能，怎麼到這種地方受苦來了？他想回去，想回到原來的地方，想下山，想回家鑽進溫暖的被窩裡睡覺。
道師要的金光閃閃的東西，究竟在哪裡呢？
不過，當務之急，是真的要找避寒的地方。再不避寒，手要凍壞了。
他跑啊跑。每一家商店都是關門的，根本沒有能就近進入避寒之處。
隻能靠跑來跑去讓身體發熱。
功夫不負有心人，唐時光終于看到了一個小門，抓住救命稻草般馬上進去。先不管裡面是什麼，有一個擋風避寒的地方就可以了。
寒風終于吹不到他。但還是能感覺到冷。因為部分狡猾的寒風從門縫吹了進來，令他繼續受凍。不過情況沒有之前那麼糟糕了。
唐時光往深處走。
這裡仿佛隻是普通通道。左右兩邊是牆，頭頂是天花闆，腳下踩的是瓷磚。方方正正的通道，靜悄悄，沒有人的痕迹。
唐時光仿佛被困在了這處無人世界。
他不想出去。因為一出去，一定會再次受凍。他甯願在這個至少能避寒的地方多待一會。
一直走。一直走。終于聽到了說話的聲音。是一男一女。
唐時光隔着一道木門聽門另一邊的對話聲。
“哎呀，這錢你就拿着，沒關系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聽上去有點難聽。
“不。我沒理由要你的錢。”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光是聽聲音就知道女孩在跟男人推搡。應該是在把錢推回給男人。
“什麼叫沒理由？你是我侄女，你爸媽現在雙雙住院，你又在失業，沒有經濟來源，給你你就拿着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女孩拒絕得果斷。
“為什麼不要？”
“呵。你以為你的付出你是不求回報的嗎？聽你剛才說的話，我就知道這種錢絕對不能收。這種人情錢，你以後肯定會無數倍向我讨要。就因為我現在接受了你所謂的幫助。要不是因為你，我爸媽現在也不會住院。”
唐時光大概猜出了他們的關系。是兩個有血緣關系的人。似乎正吵着架。
他靜靜待在原地。繼續聽。
他能聽到聲音，但是男人和女孩的聲音卻逐漸模糊。隻能知道他們現在還在吵，但是吵什麼，就聽不到了。
唐時光小心翼翼拉開木門。他已經做好了跟男人和女孩打照面的準備。
但門後面，卻什麼也沒有。還是空蕩蕩的通道，一眼望不到頭的通道。甚至沒有房間，更看不到人影。
他不知道剛才的聲音是從那裡傳出的。目及之處，全是牆。
他拐了個彎。不過唐時光感覺現在可比剛才好多了，剛才受的寒冷，真心無異于酷刑。現在寒風全部被擋在外面，自己則處于室内，再也不用受寒風的侵襲。
他又聽到了說話聲。聽起來是兩個女孩的聲音。
“哇，你看這個人，賺了這麼多錢，家裡吃的用的從來沒買過便宜的。還上了富豪榜！”
“聽說他老婆沒工作，天天在家帶娃？”另一個女孩說。
“他老婆以前也上班的，但是當他有錢之後，他老婆就全心全意在家了，微博還曬了不少好吃的，還發表過不少負能量爆棚的言論。”
“是嗎，給我看看。咦，有些我竟然覺得他老婆說得有道理是怎麼回事？我還好羨慕他老婆不用工作有人養，天天生活這麼滋潤呢。”
“但他老婆的微博絕大多數都是充斥着負能量的。哎，你先别羨慕。其實厲害的是他，而不是他老婆，他老婆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隻會每天陰陽怪氣負能量爆棚，離開了他什麼也不是。你别被光環效應影響了。”
“哦……”
“其實如果沒有他，他老婆也隻是個世俗裡碌碌無為的女人，還想有錢呢，天天擔心沒有下一頓才是他老婆真正的人生。”
應該是兩個拿着電子産品在聊天的女孩。唐時光暗想，原來不止男生私底下會聊這些東西，女生也會。
可是，通道裡沒有任何房間，隻有厚實的牆。這樣的聊天聲究竟是從哪裡傳出的呢？
也不知道通道有多長，盡頭又是什麼……
唐時光面前再次出現一扇木門。他輕輕一拉，就開了。木門一開，眼前豁然開朗。
他難以置信通道盡頭還有這麼炫酷的地方。光滑的高級青黑色道路，上面畫着黃線。看上去像是……賽車道？
一個黃線框内停着一輛藍色跑車，旁邊有三個穿紅白色跑車服，戴着頭盔的人。頭盔是白色，前面是黑色，把整個頭包裹得嚴嚴實實，根本别想看清人臉。
那三個穿着跑車服的人蹦蹦跳跳，看上去很高興，好像剛剛經曆了什麼無比喜悅的事。
其中一個人拿起一隻紅色三角錐挪到别處，另一個人坐在摞起的輪胎上。還有一個人不知往哪裡走去，漸漸消失在唐時光視線中。
“你也是來比賽的嗎？”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
唐時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這個聲音的主人正看着自己。他高大健壯，皮膚黝黑，頭發有點枯燥卷，脖子上挂着一個哨子，像是教練。
“比……比賽？”唐時光不知對方在說什麼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