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首爾,正值嚴冬,十二月份的夜風刮得張揚,路上行人大多穿着厚實的大衣,呼吸間隐隐有白色的氣體缭繞。
此時,又一次面試失敗的崔俊雄灰心喪氣地踏上麻浦大橋。
這座在燈火璀璨中顯得越發宏偉現代的橋梁,橫跨漢江,很難讓人相信它竟是當地首屈一指的自殺聖地。
崔俊雄覺得自己真的很難再堅持下去,日複一日用心準備,到頭來卻抵不過資本……明明他那麼優秀。
但大概是個性使然,即使生活的重擔壓得崔俊雄喘不過去,他依舊無法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何況,家裡還有媽媽和妹妹在等着他回去。
與他的快速抽離相比,隔壁那位面目空洞的大叔好像更符合輕生的典型特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俊雄背過身,權當什麼都沒看見,他可不想被卷進與自己無關的事件中。
——噗通!
從數十米高的大橋上跌進水裡,濺起的水花會有多大?
崔俊雄有幸親眼目睹。
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身體很快便被冰冷刺骨的江水所淹沒,肺部逐漸沉悶,窒息感緊随而來。
從高處撞擊水面,五髒六腑傳來的陣陣劇痛導緻四肢使不上力,僅僅半分鐘後,他的瞳孔開始渙散,眼前的視野一寸寸被剝奪,直至模糊不清。
“……”
具戀和林隆求抓住欄杆向下俯視片刻,随即面面相觑地陷入沉默。
這個救人不成反墜江的倒黴蛋,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咯噔、咯噔……
熟悉的高跟鞋落地聲,以不疾不徐且極富節奏的頻率眨眼靠近,單靠聽覺,就知道來人不普通。
具戀繃着臉轉頭望去。
不知從何時起,車來車往的喧嚣消失不見,頭頂橙色的路燈一閃一閃,仿佛電壓不穩。
一襲高領貼身的純黑緞面禮服,華麗複古,裙邊開着叉,不高,隐約隻到膝蓋。凹凸有緻,線條畢露。墨色長發順頸間散在背後,玲珑的耳上戴着誇張的白鑽飾品,随着走動弧度輕微搖晃,熠熠生輝。
穿着大膽美豔,那人的氣質卻幹淨如初,風情萬種。
“你來做什麼?”具戀冷聲問道。
“這裡需要我。”女人紅唇輕勾,擡眸的瞬間如同電影慢放,“不是嗎?”
同色帽檐下的容顔緩緩迎光展現。
瓷娃娃似的珍珠色肌膚散發着猶如油畫人物一般的淡淡光澤,亮挺筆直的鼻子,薄薄的微抿起的唇瓣,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眼尾稍稍上挑,而眼角下那顆淚痣,平添幾分邪魅的調皮。
林隆求對上那雙顧盼留姿的桃花眼,心頭的驚豔半分不減當年。
無論見過幾次,他都覺得那雙眸子裡流轉着比月色更皎潔的光華。
金美妍的長相明豔張揚,攻擊性強,本人卻并非如此,熟悉她的同事都知道,她隻是「走馬燈」裡喜歡湊熱鬧穿漂亮裙子的“聽話忙内”而已。在大家集體開濾鏡的情況下,金美妍打壞主意時偶爾眯眼笑起來的模樣都能被他們稱得上嬌憨。
不過,具戀可不吃她這套。
“不是,請你離開。”
“别這麼冷淡,萬一呢?”金美妍走到欄杆邊,學着他們之前的樣子向下眺望,“如果再不下去救他的話,相信我的到來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說着,她默默感受起那位沉在水底因缺氧已然昏厥的男人的氣息,脈搏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頂多能再泡個兩分鐘吧。
“算我善良,就讓他先提前體驗一下好啦。”
金美妍彎了彎眉眼,笑嘻嘻地打着響指。
一道藍紫交加的碎光應聲漂浮于半空,仿佛一隻靈巧的蝴蝶,翩翩鑽進江面。
即使看不見,具戀也知道那道乘載着将死之人最留戀的事物的記憶會經過金美妍的少許美化,趁對方彌留之際化作消除怨氣的安慰,悄悄傳遞至大腦深處。
世人常将這種現象稱之為“回光返照”。
“不要随便動用你的能力,金組長。”具戀的臉色肅穆。
林隆求退到她的身後側與她統一戰線,“那人陽壽未至,金組長應該看得出來。”
沒意思。
金美妍撇撇嘴,“果然我還是比較喜歡影像組。”
同為「走馬燈」新成立的小組,金美妍當初還抱怨過自己分組組長的身份很沒面子,但比起危機管理組的上下氛圍和組員間一闆一眼的相處模式,她顯然更願意待在輕松慵懶的影像管理組。
具戀面無表情,“那真是再好不過。”
縱使整組加起來成員不過兩人,具戀也不想将習慣自說自話的金美妍吸納進組,盡管對方工作出色執行力強。
成吧,既然相看兩相厭,金美妍便不再浪費時間,随意打了個招呼就轉身離開。
誰還不是社畜了,後面可有大把活等着她幹呢。
夜晚,每一個夜晚,藏在黑暗的角落,罪惡正侵犯人世。
金美妍漫步在人迹稀少的偏野郊區,臉上表情與方才的嬌俏讨嫌千差萬别。
——放過我!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的丫鬟……她怎麼樣?
梳着盤髻的貴族夫人聲淚涕下,苦苦哀切,在她對面,陰森隐秘的樹林中,樹枝光秃,詭異恐怖,雨後泥濘濕滑的空地上,圍站着一夥窮兇惡極的強盜。
——世代忠良,怎麼偏偏生出個如此陰險狠毒的女兒?
骨瘦如柴的女人脖頸上挂着異常沉重的枷鎖,披頭散發、衣衫褴褛,多日沒有清洗的皮膚幹癟肮髒,腳下被石子路硌得生疼,步履蹒跚。
兩邊是特意打着燈籠來看笑話的街坊鄰裡,這些種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即将被送上斷頭台。
——别擔心,我們都能活着回去的。
臨時搭建的紅十字方艙,狹窄的過道擠滿了剛從前線受傷退下來的戰士,幽幽搖曳的燭火照明下,身着淺粉護士服的豔麗女子用她鼓舞人心的溫暖笑容安撫身心交瘁的患者。
不等她的話音落定,頭頂突然傳來“嗡嗡”的飛機轟鳴,緊接着,伴随“嘭!嘭!”幾連炸響,整個方艙刹那間被夷為平地,徒留灰塵四濺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