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去昭德洞現場驗證的那天,大雨傾盆。
崔秀妍撐開雨傘下車,站到路邊。
随後,另外四頂顔色各異的傘面陸續以她為中心圍攏。
前來迎接的裡長和主席連忙上前,不停彎腰鞠躬向他們表達真摯的謝意。
在原地等待片刻,載着泰山律師的車輛緩緩駛近。車停穩,其内四人統一撐開印有“泰山法律事務所”的紅傘,氣勢十足。
這樣惡劣的天氣似乎并沒有澆滅汪洋等人的熱情,鄭明錫作為表率,揚聲詢問道:“我們沒有訂制雨傘嗎?”
“有的,請稍等。”李浚浩應着,打開後備箱,将同樣印有“汪洋法律事務所”的藍傘一一分發下去。
因為需要換傘,難免會淋到雨。
但崔秀妍在此期間,頭頂上方卻一直有片寬大的傘檐,默默替她擋去冰涼雨水。
雖說男人這麼做極大可能是出于紳士風度,可崔秀妍被陰雨天所困擾的煩悶心情依舊得到有效遏制,且隐隐有好轉之勢。
“謝謝。”她笑彎眉眼。
鄭明錫喉結隐忍地滾動了一下,指節圈緊傘把,“不用謝。”
細密的雨滴串成一條條銀鍊,再重重砸上地面。偶有混雜着泥點,濺至鞋面及褲腿。
光是站在那,便已經有股明顯的陰濕感透過鞋底鑽入腳心,叫身體控制不住地打顫。
伴随法官,即本次實地考察最為關鍵和重要的人員到場,崔秀妍出聲示意,裡長和主席配合地開口介紹,流程如上次一樣。
隻是這一次,昭德洞内部出現了很大的變化。
原本說好要一起抗議到底的居民們竟然不知何時被泰山暗地裡花錢收買,如今要麼避而不見,要麼說話氣人。
并且,在同意慶海道重新開出的土地征收補償金額後,居民們都需簽署一份相關協議書。太守美便以“開始簽字至今,僅僅過了半個月,昭德洞土地征收範圍内已有超過七成的戶數表示同意”為由,在法官面前合理質疑裡長手握大權,無權無勢的居民們很難為自己發聲。
如此一來,汪洋方瞬間處于劣勢。
好在在鄭明錫的據理力争下,法官駁回泰山遞交的材料作為證據,跟随裡長的指引向樸樹位置移動。
雨天道路濕滑,更不用說鄉間土路,又是上坡,一個不留神,腳下就發生了意外。
“您沒事吧?”
聽見前方傳來禹英禑的聲音,崔秀妍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女聲沒有停頓,一如既往地耿直,“為了預防這種情況,我今天特地穿了運動鞋。”
哈,完全不出所料呢。
崔秀妍不忍直視地閉上眼。
而走在其後完全來不及阻止的鄭明錫隻能無能為力地看着法官皺起眉,“所以呢?你是在向我炫耀嗎?”
禹英禑堂皇,“不,不是的。”
“需要我借您外套嗎?雖然對您來說有點小,但是披着的話…”
以為這就完事了的鄭明錫聞言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
法官略顯嫌棄地轉身,“算了,不用了。”
“請務必小心再小心!”
好好一句話,被禹英禑說出來莫名覺得像嘲諷,“尤其是走在這種山坡路上,更要格外小心!”
“禹英禑律師,拜托安靜一點吧。”
望着那道搖搖晃晃追上去的背影,鄭明錫險些心肌梗塞。
“我去盯着禹律師。”李浚浩快步從他身側穿過,附上尴尬一笑。
爬上坡頂,裡長在經過崔秀妍提醒後已經提前布置好雨棚,涼涼的甜米露也換成了溫熱的可可。
可即便如此,泡在水裡的村莊到底比不過陽光明媚時。想要讓人體驗到的民風淳樸功虧一篑,想要讓人欣賞到的美麗景色也毀于一旦。
“幸福路貫穿整個昭德洞,對村子居民們而言是非常沉重的負擔啊。”
聽着裡長字字句句吐露真情的話語,法官非但沒有被撼動分毫,強風吹過,被雨水打濕渾身,臉色反而更差了。
“我就直說了,其實我決定親自走訪昭德洞,是因為我嚴重懷疑原告們所提請求的正當性。”
法官語氣中的嚴肅導緻鄭明錫等人心下一沉。隻能說,泰山那手收買人心,終究還是給對方帶來了主觀上的影響。
“我給你們機會證明事實并非如此,原告、被告雙方都一樣,下次進行言詞辯論前,請向居民們收取同意書。”
“看是同意居民對策委員會意見的人數較多,還是支持慶海道決定的人數較多。”
留下一句“我要親眼确認”,法官便帶着一衆下屬大步離開了。
雙方律師聽明白了他未盡的語義,如果反對建設幸福路的居民人數未超過昭德洞全體居民人數之半數的話,合議庭隻能駁回原告方的請求了。
由于泰山方事先便有所準備,在這種争分奪秒的情況下,汪洋就連最基本的人海戰術都比拼不過。
迫于無奈,衆人先聚集在婦女會會長家門口。
鄭明錫的眉頭因現狀緊蹙,“聯絡到浚浩了嗎?”
權敏宇為難道:“他是征到工讀生了,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抵達這裡。”
會長見他們一臉愁容,也想幫上些忙,便提議,“那我至少先召集婦女會。就算不擇手段,也要讓大家在文件上簽名對吧?”
聽到那麼絕對且偏貶義的詞語,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令鄭明錫下意識開口找補,“與其說是不擇手段…”
但觸及會長、裡長及主席三人努力傾聽卻仍然迷茫的模樣,鄭明錫停頓須臾,順勢改了口,“謝謝。”
“……”崔秀妍側過身,抿唇忍笑。
同樣的情形緊接着出現在村内活動室裡。
當鄭明錫被會長拉到衆老人面前,“你們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這位律師嗎?”
“啊,與其說是相信我們才簽名…”環視一圈,“呃,請相信我們。”
看着他寫滿乖巧的端莊站姿,崔秀妍這會是徹底忍不住了,咧嘴無聲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