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在盯着我。
灼熱的視線幾乎燃盡晏城後背,垂眸飲下酒盞時,晏城不經意間轉眸看去。
找不到是誰,非是那人跑得快,而是投來注視的堆積成人河。
或大或小的眸眼,不遮掩般赤裸他們的情緒,或嫉妒,或咬牙吞肉般怨恨。
想瞧認更多,可絡繹不絕的酒盞怼他臉上,酒液隻盈半盞,濺起的酒珠似要刺入晏城眸眼裡。
晏城望向那人,彎起的眼眸,扯高的嘴角,隻展露歡喜與祝賀,好似不嫉怨般。
好煩……
晏城垂下眸眼,伸手接過那人的酒盞,轉着杯壁。裝豪飲模樣,讓酒水在寬袖的遮擋下,浸透進袖口裡。
永遠散不盡的酒宴傳統,哪怕醉了以茶代酒,也會被勸得一肚子茶水,脹得疼。
很想逃離,可空無的記憶讓晏城不得不陷入這場極緻的狂歡中。
一聲夾雜一聲的酸詩儒語,混着妓子的歡聲笑語,将晏城捧得越來越高。
“當年陸仆射不如幾道這般光彩……”
“殿下憑欄居高臨視,也隻為見幾道風光,可見幾道未來之熹光,似此刻伊始!”
“不愧是東林兄,這番才華某自認不如,化用聖人年号,來贈與幾道,某實在敬佩不已!”
……
化用天子年号,晏城一愣,端酒的手不停。
未來之熹光,似此刻伊始,兩兩配對,又得寓意極佳。
熹,炙也。
何為炙,火與日,引申為亮字。
不可能是伊,那隻能是表伊始的始一次。
熹始……
不知為何,晏城腦海驟然浮現他隻簡單略讀過的某本言情書,是被家裡姐妹推薦,也被狠狠吐槽過的作品。
帝王年号,在書中出現頻率不多,往往是略過存在,卻牢牢浮現在他腦海裡。
“這熹始帝,怎麼跟唐明皇差不多?前期那般聖明,内舉忠賢,外抗敵賊。怎麼到後期,雖沒一日殺三子,但一夜禦三女是有的!”
“昏庸又荒淫,沒有傾國傾城的貴妃,看誰能給他背鍋!”
“可惜那位太子,雖是反派,卻能撐起偌大的王朝。到底誰是反派呀!”
熹始年間,晏城轉眸看向裝點風雅的挂畫,紅章之下是繪制的日期。
——熹始十六年,岑千機繪于雅林苑。
瞬間明了,他不僅穿越,還穿書。
無數髒語堵着嘴裡,面對數不盡的恭維,茶盞同酒盞,晏城咬咬臉邊的腮,裝作醉意與他們緻歉。
快放過我吧,我已經安耐不住吐槽的心了。
始終套有笑意的桃花眸,此刻泛起濃郁的霧意,半耷的眼簾,望向誰都情意綿綿,但又極其委屈。
裝醉裝哭的醜态,勸酒的他們可不少見。
隻是落在那張絕豔的美貌中,情深真切的桃花眸裡,湧上的微妙觸動他們。
酒成茶盞,又有柔情妓子安撫,簇擁的隊伍漸漸散去,晏城有了餘緩的空間。
含笑送别諸位慶祝的學子,晏城為自己倒了杯濃茶,壓去口腔裡散不盡的酒味。
哪怕這酒由花果香浸透,也不該它酒液的本質。
‘好在老爸替我鍛煉過酒量,過年也帶我去叔伯家應酬,不然定要醉倒,醜态頓出!’
晏城不敢出聲,可隻在心裡發牢騷,始終不對味,隻能動唇不語。
真出了醜,那可是揚名官場,啥都能改,可就是改不了初印象。
環視花樓,一樓大廳,二樓雅間,憑欄倚靠的人群中,可不少是官員,将來的上司或同僚。
用心慘惡啊。
晏城揉撫爆痛的太陽穴,走動時腹中似有酒液晃動,晃得他可勁不舒服。
“郎君可是需要休息。”
眸眼迷蒙,晏城勉強認出眼前人的衣着與陪候的妓子相似,官家子多着男裝,很易區分。
晏城:“勞煩您了!”
“?”女子似有不解,但困于人之貌美,輕笑着不在意。
走過這高樓,望後院去,月牙似的湖水被衆多二樓閣擁簇。
古代難出高樓,大多以二樓為主,它們不敢高,具都低伏于北部的皇宮。
月牙湖築有舞台,絲竹聲不斷,纖纖腳掌踏鼓而起,紅紗飛揚,拂過欣賞者的眼目。
驚呼聲,玉佩金步搖投擲,跌落湖水裡,為起舞者濺起無數水花,濕了她将裹未遮的薄裙。
晏城不為舞蹈歡呼,隻為那些價值不低的玉佩步搖,可值錢了,這些玩意。
但細細察看時,湖水裡有善泳的魚者,拾取這些貴人們的恩賜。
僅一處,可歎盛世繁華,也可恥為最後的宏光。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舞。①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舞。”
謝知珩在心裡細細思索這句詩。
鼙鼓,古代騎兵用的小鼓。
動地來鼓聲之大,使得地面也震動不已,可見騎兵隊伍之大。
能有如此多的騎兵,隻有戰争。
“漁陽,我瞧過各地奉上來的奏折,可不見得有漁陽此地。”
李公公低聲說,偏頭令懂唇語的宮人再探再聽,定要探出晏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