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兵衛并不敢說什麼，他早就聽說過這位繼國家能幹的旁系成員性格和愛好都很古怪，脾氣也很糟糕，隻能将心中的不舒服摁下。

沒辦法，他的主君也打不過繼國十真和他的軍隊，特别是他們的城堡就修建在加茂川旁邊。他們可不想加茂川“突然”泛濫淹了他們的城和城外的居所、村落。

真不想接待啊…但誰讓他因為元服時沒有剃成月代頭，而是換成茶憲髻（注5）呢？

“已經正月了…聽說附近的八幡社每年這個月的十五日，會有焚祭——貓先生要去看看嗎？”畢竟接下來又要打仗了。

繼國十真沒等到五條悟的喵喵叫的回應，反倒是等來了身邊衆人驚慌失措的呼喊聲：

“有…有妖怪啊！哇！妖怪抓人了！”

“快跑！”

“主上大人被妖怪抓走了！”

“快去請神主大人出手！”

繼國十真一愣，剛拔出袖子裡藏着的短刀，便感覺身體一輕，肩膀上多了一隻陌生的手臂。

另一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擋住了他手中已經染上些許紅色的刀刃。

“…妖怪？”這種款式的衣服…？倒是和他前兩世生活過的世界很像。

是來自…幾百年後的現代嗎？人真的能夠回到過去嗎？

“不是喲，老師是你的小貓咪呢。”帶着驚喜和笑意的陌生男聲在繼國十真的耳邊響起，“呐，這是給老師的驚喜嗎，男朋友？”

繼國十真的腳下此刻變作了一片空氣，他能見到縮小了的加茂城、村落和山川土地。他在高空上，不知道有幾百尺的高空上。

繼國十真的臉上瞬間收了虛假的笑容。

他隻看見自己的肩膀被一個衣服肮髒破爛的白發男人勾着。

白發藍眼睛，那雙眼睛的顔色和那隻剛才跟着他的大貓一模一樣。瘦瘦高高的男人的頭上還頂着一對貓耳朵，身後垂着一條雪白的蓬松長尾。

哦豁——

變成人了啊，皮相還真是不錯，還有耳朵和尾巴…是半妖？還是因為身上的術式沒有被加茂氏神社張開的結界給驅散…而隻是壓制嗎？

這副不像人也不像妖怪模樣要是被京都五條家那些咒術師們見到，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就是有點太高了。

繼國十真抓住了那根纏在他腰上的長尾巴，用力捏着尾巴尖的肉。

“噫！竟然是真的尾巴！哇一股好～奇怪的感覺從尾椎地方蔓延…呐，小悠真喜歡貓耳男嗎？”

五條悟說着話，松開了擋住短刀的手，另一隻手仍放在繼國十真身上。

他還記得這個記憶世界是被監視着的，所以他很克制。經曆了這麼多次重複的他，知道什麼是可以說，什麼是不能說的。他決定給自己捏造一個身份，例如受到詛咒的半妖或是被貓妖詛咒的人類都很适合他。

被巫婆（妖怪）變成妖怪的王子（他自己）遇到了被準備被騙來殺妖怪的失憶勇者戀人（繼國十真）。年輕的勇者不敵邪惡的貓妖，被貓妖叼進貓窩裡，每天過着沒羞沒臊的強制play生活…啊，聽上去好棒的play，想看到被榨幹橘子汁的勇者诶。

這不是一個很有趣的play嗎？

想到就做。

五條悟摸上了繼國十真的臉，彎腰低頭，抵着他的額頭。

曾經搜集過虎杖悠真資料的五條悟，在對方的入學資料上看到過15歲的虎杖悠真的模樣，與繼國十真的模樣很像，但更顯深沉一點。

繼國十真這時候也還有三個多月才15歲呢，更何況古人算的都是虛歲，這時候的繼國十真比那張照片上的，還顯得小一點，矮一點，更加青澀一點。

啊啊，似乎所有生物都是幼年的時候特别可愛啊，面前這個才到他嘴巴高的少年，再過幾年後就變成一顆挂在橘子樹上的爛橘子了吧。

橘子果然要趁新鮮初熟時摘下來，好好藏起來，免得招來其他喜歡吃橘子的鳥獸。

“這是給老師的驚喜嗎，悠真？”五條悟又一次問道。

他也沒有打算要繼國十真地回答，而是緊緊抱着懷裡長達十年沒有擁抱過的，有着戀人靈魂的幻影。

戀人的那顆紫水晶一樣的靈魂屹立在幻影的中心，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但懷裡的繼國十真卻是過于灼熱的幻影，他仿佛在擁抱着一顆因為燃料殆盡，随時會坍縮，正在垂死掙紮的系外恒星。

五條悟已經無暇去計算過去的一年裡，這個世界被重置了幾百次了。有時候他被丢的遠遠的，在趕回來的路上，便經過了十幾次或是幾十次的重複。

即使不用他開口，不用他幫助，沒有記憶的繼國十真也是……在努力掙脫“宿命”嗎？

“怎麼就藏不起來呢？”

是一顆壽命短暫，卻能發出比太陽更加明亮奪目的光芒和炙熱的溫度的恒星啊。即使坍縮了，也會一直、一直存在着，吸引着人類的靠近，被他的引力撕碎，成為惡魔的資糧。

未來果然是，黑色的太陽（注6）…嗎？果然一輪隻有有着好眼睛才能看見的星辰呢。

天空一樣的雙眼裡醞釀着無形無色的氣流。最強的貓貓有一天也想要像吠日的狂犬那樣，偷走一輪完整的太陽，無論那是什麼顔色，無論那散發的光芒是否足夠溫暖。

特别的不想放棄。

他的。

但隻有在這個世界，可能會是完整的。

真是個令人又愛又恨的世界呢，妖怪果然很讨厭啊。

“你想藏什麼，貓先生？”變成人的白貓聽見他的飼主問道。

“一顆即将變成黑色的太陽呀。”五條悟雀躍地說道，“呐呐，小悠真…”

——他貪心的，想要更多一點，想要提前摘下來這顆還沒有成熟的果實。

“不可以碰那些沒主人的野貓野狗哦。”再黏人的貓也是會生氣的。

——就算沒了記憶，靈魂也要記得他們的約定哦。

“我喜歡悠真，想要永遠跟悠真在一起哦。”

他會陪着他，直到那個時刻的到來……

「能夠成功變成鬼，一定都是有執念的人。」

「我想知道，悠真經曆了什麼，才會以自己最讨厭的非人類姿态活下去。」

繼國十真看着遠方，他沒打算掙脫開這個長得像“半妖”的男人的手。他可是還記得自己被帶到空中呢，摔下來怎麼辦？

“悠真？小悠真～”

繼國十真知道對方是在喊他，但是…

時間錯了啊。

繼國十真看的很明白，五條悟貪求的戀人是那個叫做虎杖悠真的人，也許是他不知道的前世，又或者是迷霧一片的未來。對于此時的繼國十真來說，「戀人」是荒唐到令人發笑的東西，愛情也是這個時代最無價珍寶和最劇烈的毒藥。對繼國十真來說也是如此。

繼國十真垂下了眼簾。

這是陽謀。

無論操控這方世界的「祂們」是誰，又是想要做什麼，祂們确實抓住了繼國十真的性格——比起這些情情愛愛，他更在乎跟着他，交付忠誠的同伴，更在乎他的事業。

因此，即使五條悟的記憶不會在一次次重置裡被消除，即使繼國十真發現了端倪，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為五條悟動搖。

這是陽謀…因為一個「繼國」天生就不會把最多十年的時間花費在談情說愛上面，比起這些，自相殘殺和自我毀滅才是繼國一族最擅長的東西。繼國十真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先放鄙人下來。”

“不放！”

“小悠真不喜歡？”——他可是記得某人很喜歡待在高處俯視呢。

五條悟，這個不知道是他不知道的前世還是未來的戀人，注定在現在的他身上一無所獲。

繼國十真不會和來世的自己搶東西，因為那是屬于“别人”的人生。

“鄙人不是你認識的虎杖悠真，五條先生。”

沒有了記憶，即使是同一個靈魂，也不再是那個人了。

繼國十真是紀北的主人，未來會統一紀伊，并以這塊土地為起始，建立屬于人類的樂土，非人類的煉獄。

他不是虎杖悠真…他不會相信沒有任何目的的愛與付出，他無法回應這隻陪在他身邊十年的大貓。

如果他還有所謂的來世的話。

五條悟并沒有在意繼國十真那拒絕他的話語。他故意湊近了，用那雙裝下了整片晴天的天空的眼睛，緊緊地看着繼國十真，逼着他和他對視。

這個膽小的小騙子，明明就心動了嘛，為什麼要拒絕他啊？

這時候的戀人還很青澀，藏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他的身高很适合被一隻一米九的大貓塞進肚子下，也很适合被一個超過一米九的成年男性緊緊的全部鎖在懷裡。

時間，真是可怕啊。

“那，重新認識一下？你希望我怎麼喊你？”

“…”還是貓好，這人太自來熟了…來世的自己竟然會喜歡這種類型的。

“就算是我利用你也沒關系嗎？”

“我讨厭爛橘子，但如果是悠真的話…老師不介意被你利用哦。”

五條悟頭頂的耳朵轉了轉，引得繼國十真瞄了一眼。他很快就捕捉到了這一抹目光，笑嘻嘻地貼了過來，問：

“貓耳朵，喜歡嗎？想摸摸看？”

“可以哦，我的全身上下都可以給你摸…但是，我也要摸摸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