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寺并不認為列維的做法是錯的。
那是作為一個合格的黑手黨,作為首領的得力下屬應盡的職責,豁出一切扭轉劣勢挽救顔面,那個男人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義務,即使結果是死,那也是再完美不過的落幕方式,是身為黑手黨最體面的死法。
可以的話,獄寺并不排斥那樣的死亡,不如說,他或許正期望着自己也能走向那樣的結局也說不定。
因為身為野狗,他們沒有比命更重的砝碼。
這不值錢的生命,這沒有分量的生命,若能像煙花那樣在世間留下片刻痕迹,難道不是最棒的事嗎。
但是很顯然,綱吉并不這麼想。
這也難怪,畢竟相遇之初少年就明确的表現了對黑手黨,對家族這一載體的厭惡。
如果想要得到綱吉的認同,那往日将生命作為鬥争砝碼的行為就将不再适用,這對習慣了刀尖舔血生活的獄寺來說無疑是艱難又讓人感到茫然的。
因為待在綱吉的身邊,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以往證明自身存在價值的手段。
既然如此,獄寺隼人到底想要在沢田綱吉身上尋求什麼呢?獄寺隼人到底……在期待沢田綱吉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未來呢?
因失血而發狂的敵人不顧損傷的沖出了密集的彈幕,身法幹脆利落到不像個已經失去理智的猛獸,眨眼間貝爾便穿過了飓風氣流間的縫隙,緊跟着先發而至的匕首再次突進到獄寺面前。
就在這時,他們頭頂的白熾燈猛的炸開,整個樓道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緊接着兩人之間便爆出一陣刺眼的白光,強烈的光線轉換使得貝爾陷入了失明狀态,暴走被迫停止。
獄寺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他放棄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炸彈,轉而狠狠給了貝爾腹部一拳。
小型夜視儀中瓦利安的天才王子身影清晰可見。
“有點本事。”
斯庫瓦羅眼看着本該占據優勢的同僚吃了發不留餘力的上勾拳,啧啧稱奇。
顯然獄寺之前的彈幕不是随便亂丢的,他的飽和攻擊中混入了幾個□□粘粘在了樓道的天花闆上,就等着貝爾再次近身的那刻再次爆炸,從而和之後炸開的閃光彈一齊剝奪敵人視野。
而沒有使用殺傷力大的炸彈轉而使用肢體互毆,則是為了讓貝爾無法在黑暗中正确判斷自己的位置吧。
通常狀态下沒人會和陷入發狂的貝爾進行近身肉搏,不和瘋子貼臉是所有中短距離武器使用者的常識。
但是獄寺反過來利用了貝爾瘋狂狀态下本能大過理智的狀況,采用了地形和視覺剝奪的方式阻止了貝爾一往無前的氣勢。
然而……
“還是太嫩了。”
放棄了炸彈攻擊是招臭棋。
此時已經過去了七分鐘。
距離飓風渦輪制造機爆炸還有八分鐘。
樓道中的應急照明刷的亮起。
獄寺的攻擊停止了。
他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之中。
失去衣物遮擋後血線就像是孩童無心勾畫的線條一樣無序的出現在獄寺身上,帶出水流一般的紅色鮮血。
“嗚…?!怎麼…可能?!”
剛才的匕首明明沒有一把碰到自己。
“嘻嘻嘻嘻嘻,你看,我就說吧。”
癫狂的笑聲從貝爾還在冒血泡的喉嚨裡溢出,獄寺照着他的臉打了好幾下,使得原本面容還算俊俏的貝爾徹底丢了形象,看上去就像個瘋癫的狂人。
“你也不過如此。”
鋒利的匕首還是刺入了獄寺的腹部。
“……”
一時之間,獄寺在腦子裡做出了某個決斷。
這次戰鬥的規則是任意一方在十五分鐘内取得對方的半·彭格列指環,如果雙方都沒有取得指環的話,将同時失去資格。
按照之前的規律,兩人所在的位置下一波飓風氣流即将到來。
他無視了噴湧鮮血的腹部,直接抓住了貝爾的衣服。
獄寺已經沒有掙脫或撤退的餘力了。
他現在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斷,就是拉着貝爾一起死。
“十代目為什麼,會突然希望我和那個黑醫談談呢?”
突然,戰鬥前的和綱吉的對話浮現在了獄寺的腦海中。
少年有些苦澀的笑容讓他的心微微刺痛着,安慰的話卻無從找起,隻得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攥緊拳頭。
“大概,是因為曾經的我和獄寺君很像的緣故吧。”
沒有比命更重的籌碼,所以無所畏懼,所以無所顧忌。
就像所有的黑手黨那樣。
就像……太宰治他們一樣。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樣的想法是不對的,那樣的想法,太過悲傷,太過……讓人感到寂寞了。”
隻是視而不見而已。
我們隻是收到的傷害太多,所以故意把還有誰還會在乎自己的這條命的事實忽略了而已。
隻是佯裝世間的一切,都不值得眷戀而已。
少年牽起了獄寺的手,将他僵硬的手指輕輕扳開,然後緊緊握住。
“所以……隻是稍微一點也好,我想要獄寺知道,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隻是稍微一點也好,希望你能明白,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生命以外,你還擁有更多。
“……可惡!!!!”
獄寺咬緊牙關,在氣流沖擊到來的前一秒擡腳踹向了貝爾,在反作用力之下兩人再次分開,同時躲過了這一波沖擊。
他有些狼狽的,略顯難堪的踉跄着走進了距離最近的教室。
啊啊,真是丢人現眼。
圖書室的牆壁和地面因為行進中的人染出了一道道蜿蜒的血痕,獄寺靠在書架上微微喘氣,接着閉上了眼睛。
十代目……名為沢田綱吉的存在,是個連敵人的死都會感到心痛的愚蠢的,随處可見的平凡的少年。
哪怕逼迫自己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奇迹,哪怕此刻的他看上去已經足夠強大,那名少年的心也依然停留在普通人停留的位置上。
即使如此,這樣的綱吉依然在前進着,即使被打倒,即使受傷,即使心中早已沒有餘裕顧及他人,綱吉也依然會對着需要他的人伸出手。
即使那個人……是一開始就動機不純的獄寺也不例外。
獄寺為這樣的綱吉感到心痛。
您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過往,才能對他人的痛苦那般感同身受?您到底還要經曆多少的磨難,才能抵達卸下重負,坦然微笑的終點?
“結束了。”
瑪蒙看着監視器屏幕,淡淡的說道。
在死胡同和貝爾遭遇等于自取滅亡。
而斯庫瓦羅也沒在關注屏幕另一端的戰局,他将視線投向了一直沉默的綱吉。
上次己方出現危機他毫不猶豫的打破了規矩幹涉決鬥,這次相比當獄寺出現生命危險的時候,那孱弱的預防裝置想必是阻止不了火焰使用者硬闖的吧。
結果,斯庫瓦羅就看到了緊咬着嘴唇,死死抓着自己的手的綱吉。
少年強忍着現在就沖進去的沖動,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在忍耐。
綱吉明白,和藍波那時候不一樣,如果綱吉現在幹涉了獄寺的戰鬥,讓這場戰鬥的結局變的更加不利的話,和直接殺了獄寺沒有任何區别。
所以他才需要忍耐。
接着綱吉的後背就被人輕輕拍了兩下,他回頭一看,山本已經上前攬住了自己的肩膀,黑色短發的少年放低了聲音,緊挨着綱吉輕聲說道。
“沒事的。”
“相信獄寺吧。”
銀色長發的男人默默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畫面中貝爾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收尾。
誤入了對敵人有利的地形已經讓獄寺退無可退。
一切看似就要這麼結束的時候,獄寺點燃了逃跑時就布置好的火藥引線,成功的将貝爾包圍自己的的鋼絲盡數摧毀。
看穿敵人招數的獄寺掏出了躲藏期間特制的挂鈎炸彈,盡數點燃引線,無數原本用來運輸武器攻擊獄寺的鐵絲被占用,随着幾聲震耳的巨響,書架成排倒下,書本如同落葉一般傾瀉而下,将貝爾天才的名号和他拙劣的把戲一齊掩埋。
獄寺擡頭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皺的眉頭微微放松。
他終于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
“這種小把戲,可沒辦法讓我把命交代在這裡。”
他走向被書本木屑掩埋起來的貝爾,語氣有些輕快的說道。
“真想讓你把侮辱的妄言全部收回。”
距離裝置全部爆炸還剩下一分鐘。
“幸好我還算争氣,沒有給十代目丢臉。”
銀色短發的少年費力的清走壓在不省人事的敵人身上的障礙物,伸手就要拿走對方脖頸上的指環。
砰!!!
不遠處的飓風渦輪制造裝置随着爆炸掀起了一陣夾雜火焰的熱浪,連帶着獄寺被抓住手腕的部分都感到了灼熱刺痛起來。
“還有四十秒。”
真正失去了意識,隻剩下行動本能的狂人死死抓住了獄寺脖頸上的指環。
“可惡!放手!你這…死纏爛打的混賬僵屍!”
這隻是垂死掙紮而已。
隻是身體的條件反射而已。
若是放在平日裡,一定是能夠輕易掙脫的力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