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軀有些衰老蒼白,眼神也不再清潤溫和,反而虛無中夾雜着銳氣。
曾經的甯宗主儒雅随和,無論身姿禮儀還是氣息都顯得平易近人,溫文爾雅的氣質讓不少平凡魂師心生好感。
如今的甯風緻像是露出尖銳的内裡,他随意無所謂卻帶着出自頂級武魂宗門的尊貴自傲融進他一言一行的絲絲縷縷。
但……
剛剛兩位護宗鬥羅的隕落可是不争事實,七寶琉璃元氣大傷,甯宗主負傷至今已是強弩之末,若不是其獨女成就神袛,七寶怕就此終結,如同先前的藍電霸王龍宗。
尖尾雨燕魂師眼中憐意消失的一幹二淨,甯風緻毫不掩飾的氣息不僅僅讓他感受到了魂聖的威壓,更讓他意識到,七寶琉璃底蘊的與衆不同。
強者從不需要可憐,希望他剛剛的所作所為沒有惹惱大人。
是他逾矩了。
“大人勿怪。”白衣魂師低下頭,神情恭順,“大人于我有重塑救命之恩,鄙人曾于七寶領地生活數十載承蒙大人大恩。”
這并非虛言,白衣魂師心知肚明作為流浪在外的家族旁系,若是沒有七寶琉璃的培養供給,他一個平民還是速度專精戰鬥力低下的敏攻系魂師幾乎難以在大陸上生存修煉。
不适于偏遠地區碌碌無為,便是在宗門之中飽受壓制與剝削勞苦勞力。
更别提最後被帶回宗門加入所謂敏堂,若非這個武魂實在标志和單屬性四大宗族的“護短”屬性,他自願為七寶琉璃效力。
“大人盡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嗯。”甯風緻收回打量的目光,他的記性一向很好對方還是于他常處的天鬥領地,單屬性四大宗族的武魂足以給他留下印象。
之前武魂殿的襲擊給七寶琉璃的魂師幾乎帶來毀滅性打擊,甯風緻沒有過多在意,失蹤的人大多是死在了武魂殿的爪牙之下。
“罷了,你現在隸屬唐門。相逢即是緣,不必牽挂。”
甯風緻掩蓋住眼中的晦澀,他雖然不想做慈善但更捏得輕重急緩。嚴守底線絕不逾矩,觸怒神袛。
即使受傷但甯風緻還是魂聖并且身負全套魂骨,速度不比白衣魂師慢,一路至主帳内不過幾息。
甯風緻重新挂上溫潤蒼白,剛剛的銳氣虛無化作泡影,他習慣了的不是麼?
修長的手指撩開簾幕,清朗的聲音自口傳出,“甯某來遲,諸位得罪。”
不少老熟人聞言轉頭,念及甯風緻臉色之蒼白,神情複雜。盡管無劍骨雙鬥羅,甯風緻天下第二輔助魂師也值得尊敬,許多人如是想到。
甯風緻将一切變化盡收眼底,慣性的笑意僵硬一瞬旋即恢複,幾十年的習慣已經刻骨銘心。
“甯宗……甯大人見外。”敏之一族族長白鶴笑道。
“這大喜之事傳得飛快,甯某帳外便有所耳聞。”甯風緻拱拱手,笑言道。“海神複活,我們便有一戰之力。”
“爸爸——”熟悉的聲音與氣息撲面而來,甯風緻習慣地張開雙臂任由甯榮榮抱了滿懷。
女兒動作嬌俏性情可愛,天賦異禀還有神袛傳承,無疑是他的驕傲是七寶琉璃的驕傲。
但……
“爸爸,三哥複活了,太好了!”甯榮榮興奮地說道,白嫩的小臉漲得的绯紅,閃亮的晶眸裡滿是驚喜。
“嗯。”甯風緻看着她有些僵硬,一手撫着女兒的秀發一面維持住臉上的笑意,“的确是大喜之事。”
“戰局也将由此扭轉。”唐三說道,他身上神性的光輝奪目閃耀,氣血澎湃魂力無雙。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滿是敬畏崇敬尊重,宛若救世主。因為唐三承載着太多的希望寄托,為了複活唐三滿足那苛刻的條件,所有人都經曆過不甘絕望好在最後苦盡甘來。
隻是甯風緻不在,從複活的一開始就不在。
他不僅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歸根結底隻是一個輔助系魂聖,他的能力對于複活神來說不過杯水車薪;而引以為豪的七寶琉璃宗底蘊已經把握在新一代宗主手裡,沒有自己也無大礙。
何況對于甯風緻來說,劍骨遺骸才是他此時最看重的東西,從某種方面上來說他已了無生志。
甯風緻無法說出口的便是心裡那複雜的滋味,他自知不是遷怒不是妒恨,仿佛是武魂給予他的警示。
他隐隐後悔,卻不知為何。
甯風緻開始聽聞一系列的“故事”,什麼雙神聯合喚醒唐三,唐昊抱住唐三遺骸向蒼天祈願,甚至小舞的擔憂與唐昊怒吼,天鬥帝皇雪崩跪地唐三……
他心神幾乎死寂,那些事情與他而言的确如同故事差不多。
似乎因為冥冥之中他有唐三複活的預感,甯風緻覺得有些可笑,那可是神。他倘若能看穿神的軌迹,何至于此?
但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傳遞曾在許多關頭給予他幫助,無論年少時逃生,抑或發展七寶琉璃的關鍵抉擇,似乎是從唐三開始失效……
甯風緻心底忍不住大駭,種種因果讓他難以如曾經一般親近于唐三衆人,靈魂像是重新覺醒一般傳遞着不安,他能感覺到那股氣息落在了七寶琉璃塔身上。
他深呼吸幾下,壓制住心中的情緒,低下頭看着甯榮榮的頭頂,繼續聽着她小鳥般的絮叨。
神袛當前,不敢造次。
“榮榮還像當年的小姑娘一樣。”
“爸爸這說的什麼話?”甯榮榮跺腳,清麗的五官眉目裡欣喜還未消散,“難道榮榮長大了?就不是爸爸的女兒了麼。”
甯風緻似乎被一頭冷水潑到底,甯榮榮終究沒有說出他想聽到的話,甚至連她也遺忘了劍骨麼?寒意從腳底一直傳達到腦海,即使是萬年的頭部魂骨也無法驅散。
照往常他應該繼續打趣着甯榮榮,稱呼她為自己的小公主一如既往。隻是,甯榮榮從來不隻是他的小公主,她是整個七寶琉璃宗的小公主。
那曾經如此深愛他的人已經長眠,滿載遺憾的突然地消逝,甯風緻有些氣息不穩,她明明是知道的。
甯風緻不敢表露出分毫,隻是重新把女兒摟入懷中,眼眸裡更是飄渺。
營帳裡熱火朝天,奧斯卡的話語像是一根刺狠狠地紮進了心底,“複活一個人需要一個月,複活一個神卻隻需要一年,這買賣還不錯……”
是啊,是很不錯的買賣,甯風緻理解尊重卻無法釋懷。他是如此想要改變一切的能力,從他光複七寶琉璃宗身邊常伴兩位鬥羅後飄虛的執念重新冒出,如同野草般封長。
他看着甯榮榮,直到曲終人散人走茶涼,他都沒有等到所期望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