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還年輕,有點膽小怕事。于是我去找劉大人:“要不我不當文書長史了吧,反對的人太多了……”
劉大人壓力也挺大——他後來也談起過,他說那時候十個上書裡七個都在反對,說什麼“女子擔任如此高官并無先例”,什麼“劉大人應堅守本心不被美色迷惑”,什麼“天降異象上天反對她當文書長史”……
但那時候仲何壓根沒表現出來。他還是用他的特色笑容看着我,語氣溫柔得像是哄小孩:“你先别說這些,你覺得自己能勝任嗎?”
明明沒比我大幾歲,裝那麼成熟幹嘛!但其實我也有些感動,畢竟我又不傻,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壓力挺大。
但我也沒表現出來。我說:“當然能!”
邯鄲尹大人點了點頭:“那你就不用管他們,我需要實用人才,不需要墨守成規隻會耍嘴皮子的。你能勝任,那文書長史就由你來當。”
雖說他後來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他那時候有鞏固勢力排除異己的算盤,但考慮到我此後的事業騰飛,我還是勉為其難的原諒他了。
先不想别的了,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自然是深受感動。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畢竟就我爹那德行,不打我就不錯了,還指望他發現我身上的閃光點?
所以被誇得有點迷糊的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啊,邯鄲大人長得帥家境好,三觀正見識高,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我真的有點兒喜歡他了。
從此之後,我就成了劉大人的屬官,每天過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生活。
在任期間,我們感情日漸升溫,每天輕松把工作扔到一邊,在公府互相紅個臉扯個嘴角喝個茶再暧昧一下,美好得如同小說日常……
————以上全是屁話。
真實的狀況是,我們每天的交流幾乎不是工作就是工作,什麼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紅橙黃綠的事都得處理,壓力甚至比之前還大。
不過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我們确實熟了不少——至少他一個眼神過來,我就知道這份公文該怎麼批。
劉大人倒還是一如既往的貼心。他從來不會摔東西罵人,甚至會逢年過節送我點護發秘方和養生茶什麼的,說害怕我壓力過大,年紀輕輕就秃了。
我說這東西對我沒什麼用,畢竟這兒的生活跟我小時候相比簡直就是天堂,怎麼可能有那麼大壓力?您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劉仲何有點為難,他摸了摸下巴——他特别喜歡這麼做——然後問我:“那你想要什麼?這麼重要的日子,不送點東西,我有些過不去。”
我當時也沒當回事兒,就随口胡扯:“孫家金鋪的簪子呗。越大越粗越好。那可是當年全六支七道女孩的夢想!誰出嫁的時候要是有一支——”
劉仲何皺了皺眉:“那種款式實在有些俗,我要不讓工匠給你打個玉的?”
“沒事兒!”我大手一揮,“咱六支出來的,天天附庸風雅幹什麼?我又不是什麼世家小姐,俗點兒也好,免得不小心摔壞了。”
劉仲何點了點頭,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當時也沒放在心上,閑聊完後就繼續去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卷公文了。
但劉仲何這人就是喜歡較真。
兩周後,他居然真的送了我個又粗又大風格誇張的孫家大金簪子。
他笑得有點得意:“這是他們鋪裡最大号的,怎麼樣?”
我試着用它盤頭發——不得不說,跟這碩大的簪子比起來,我的發量顯得如此稀疏——而且還特别沉,像頭上放了根燒火棍。
那我說:“特别好,我非常喜歡!”
也許我不該說這句話,因為從此之後,我每年都會收到一個這種型号的簪子。
連花紋都不帶變的。
鑒于劉仲何工作努力業績好,有權有勢門楣高,在劉老太守告老退休後,他就被皇帝認命為了徐遠新太守。
我也跟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上了州裡的文書長史。
然後我親身踐行了當年的諾言,到六支七道把小時候欺負我的混混街溜子的臉全打了一遍。
劉仲何沒我這麼庸俗,他上任以來一直忙着改革,什麼币制官吏世家舉賢都在抓。
以及向我求婚。
是不是覺得有點突兀?我來澄清一下,你們可以把“有點”去掉。
其實我也想多鋪墊一下,但他是真的一點鋪墊也沒有啊。
我那時候差點把公文吓掉,然後在寶貴的工作時間盯着我的直屬領導看了好一陣子
很遺憾,由于事出突然,我沒有想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句子來表達我的情緒。
我說:“啊?”
劉大人也在盯着我看,甚至看得我有點慌——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的領導或者教書先生目不轉睛地盯着你看了好久……
他說:“十三娘,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