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定制禮法的人有沒有親自嘗試過他規定的合法婚服。
那頭飾,比劉仲何送我的幾捆金簪子加起來都重。
還有這服飾,裡三套外三層磨胳膊磨腿磨脖子——劉仲何那家夥怎麼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情給我些小詩?
我突然覺得他小時候可能過得沒我想的那麼自由自在。
至少這詩都文采斐然得誇張,一定是被老先生罵出來的。
雖說成功嫁入豪門,但我該怎麼工作還怎麼工作,什麼貴婦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跟我沒有半文錢關系。
比如政史夫人一直在我面前晃她的昆山玉,恨不得把她的手镯戳進我眼裡,但我對此毫無興趣,甚至想甩她一疊公文——看得懂不?會批不?有這功夫多讀兩本書不比什麼都強!就是因為你們這種人多了,徐遠才強不起來的!
罵完這群天天沒事找事的自然神清氣爽,但說到工作,我們目前的形勢卻一點兒也不樂觀。
王畿兵變,皇帝沒了,各州太守擁兵自立,打得不可開交;南邊南平剛并了韓地,近來一直在邊境耀武揚威;徐遠前太守留下的就是個爛攤子,劉大人再怎麼能幹也沒法突然提高徐遠實力……
仲何還是在忙他的變法,但麻煩一筐一筐的來,跟上輩子犯了天條似的——如果真是這樣,我非得去天庭把管事的給揍一頓。
推行新法的阻力比我們想的大得多,那群老頑固真就隻盯着眼前這點兒東西,随便一個小決策都夠他們吵十天半個月,估計全套政策搞完也夠他們轉世入土了。這段時間徐遠都在幹什麼呢?吵架,罵戰,無疑的内鬥。真惡心。
在這種時候勾心鬥角就是自取滅亡,你打不過别人,别人就會來打你。
這是我小時候打群架悟出來的,沒想到放這兒也挺合适——這群老不死的,思想連個小孩子都比不上。
可惜我再怎麼急也沒用,該來的總是會來的。魏昴在并完韓地後沒多久,就率大軍進攻徐遠。
雖說早就料到了這種事情會發生,但這并不妨礙我在得知魏兵進攻徐遠時把魏昴那玩意兒的祖宗十八代都拎出來罵了一遍——為什麼不罵他後代?哦,因為我咒他無後而終。
但罵人也沒啥用,哪怕我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吃飯不睡覺天天罵魏昴,也阻止不了他的攻勢。
戰力平平的徐遠兵欺負江州都夠嗆,更别說對上加強版新時代魏武卒了。
徐遠前線傳來的消息永遠是兵敗如山倒,丢了一地又一地,甚至連送出去的求救都沒有一點兒回應,一個好消息沒有。
老頑固們急了,開始同意變法了,但現在有屁用?
你早點幹嘛去了?
劉仲何天天眉頭緊鎖,把他的變法翻了一遍又一遍,改了一遍又一遍,求救信寫了一封又一封,甚至開始去研究他并不熟悉的兵法。
但是沒有用。
不,他肯定知道自己做的都沒有用。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在邯鄲的城門下看到了魏昴的軍隊,他們整齊劃一,蓋住了護城河邊上的初春的嫩芽。
一種既苦澀又無力,但不知為何還有些如釋重負的感情朝我席卷而來。
我拉住劉仲何,說,我們快跑吧,這明擺着打不過,我們已經夠努力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劉仲何第一次甩開了我的手。
他說,徐遠就是他的青山,青山有幸埋忠骨。
死腦筋!我心裡堵的慌,腦子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我現在要做什麼。
我憑借着從小練出來的手勁,把他往早已準備妥當的馬車裡塞——你不走,我也得帶你走!邯鄲城門這豆腐渣工程可撐不了多久!
但你們早就知道這故事的結局了——我沒成功。
他就那麼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子為正卿,亡不越境。”
他穿得比任何時候都正式。紅色,是和城下魏兵的火不同的朱紅。
啊,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對,君子死而冠不免。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也早就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但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不隻是溫柔好脾氣的劉仲何,他更是劉徐遠。
他笑着對我說:“沒辦法啊,在其位,盡其職。至于你呢——還是趕緊跑吧,畢竟你還有大把的青春年華沒花。”
放屁!我有青春年華,你就沒了?你才比我大幾歲啊!
我忘了那時候我幹了什麼,也忘了他說了什麼,甚至忘了我是怎麼出城的。
一定是又哭又鬧,特别不成樣子吧?如果是在平時,一定會被那些氣人的官吏參上好幾本的吧?
我隻記得邯鄲的城樓。
城樓上是我永生難忘的沖天大火,城内有一灣照耀我十二年的,洛水的清輝。
他們都在火中消失了。
仔細想想,我們也沒什麼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平淡,套路,故事性還差。
但這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或者說,關你屁事?
所有人隻需要記住,我大名文十三娘,我那不成器又傻傻的的丈夫叫劉仲何。
這就夠了。
啊,對了,我差點忘了,我還沒對他說過什麼“我愛你”之類的話呢。
沒事兒,我可是寫了好幾卷燒了過去,他肯定看得見。按他的性格,在看見後估計會給我寫好幾摞含蓄的情詩吧?
他肯定看得見。
當年的我,會不會對現在這個又蠢又傻的懷春老女人表示嫌棄?
沒事,我不嫌棄,仲何不嫌棄。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