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秋的天氣尚存幾分夏日的炎熱,帕蒂抱着兩床被褥艱難行動,重重将之置于吊起的繩子上後,再張開手臂用力拉扯着兩邊展開。與旁邊拆開的被子不同,剛從河中洗淨撈起的被單和床單自帶一股清涼,有清風拂過臉頰,也帶着身前白色的棉被微微晃動。
地上翠色的草葉被溫和的風翻動,天很高很藍,往眼前搭個涼棚往遠處看就是連成一片的樹蔭,而後邊安靜伫立在陰影中的,是一座黑頂白牆的小教堂。
它有着古銅色的十字架和深色的木門,牆邊種着些蔬菜,還有孩子們用樹枝圈出來玩鬧的寶地。
隻是現在還太早,大大小小住着兩三百人的地方尚未真正熱鬧起來。
女孩頂着一頂軟軟的棉貝雷帽,帽子邊緣綴着一個小十字架,縫有荷葉邊的帽沿将四處亂翹的發絲輕壓下,光影流轉間,蓬松藍發遮蓋不住的精緻紅瞳便洩出幾分寶石質地動人心魄的火彩。
完事後,她看向對面正好打開房門的姐姐,下意識先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清脆的少女音每當心情好時便會習慣性尾音上揚,自然而然地帶出幾分狡黠,“早上好,莎蒂~!”
“早上好。”,那女孩向前行了幾步,站在不遠不近的陽光下也揚起笑臉招呼道。
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形,站在一塊便是無人能辨清兩者身份的完美對稱——腰間一左一右紮好的大蝴蝶結,軟帽上一左一右的配飾和緞帶,領口處是位置完全相同的領結。
隻除了她們那互換的發色和瞳色。
姐姐莎蒂是紅發和藍眼,而妹妹帕蒂就是藍發和紅眼。
“艾爾瑪小姐怎麼樣了?”,前邊布料如圍裙般于腰間垂下的一塊随着帕蒂蹦蹦跳跳跑過來的動作上下抖動,正好到膝間的喇叭狀裙擺也跟着擺動起舞,她探頭探腦往姐姐身後看了幾眼,收回的視線中還猶帶着對病人極深的擔憂,待目光落到那雙與自己除了顔色外一般無二的藍色眼眸後,忍不住小聲道:“真是放心不下啊…我昨天看她連飯都沒動多少。”
“看起來不太好。”
“自從收到那封信後她的精神狀态就每日愈下了,真希望能趕緊振作起來啊。”,莎蒂搖了搖頭,很是苦惱地皺眉道。
但緊接着,她又舉起手握緊拳頭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呼…所以我們今天要加倍努力,讓大家還有艾爾瑪小姐都開心起來才行呐!”
随後,她将那隻手平放在帕蒂眼下張開,掌心處霎時飛出一大群紙折的蝴蝶,等當那些拼命扇動翅膀的小家夥們落下後,一朵埋在最底下的漂亮小花便也被展示出來。
帕蒂為了仔細觀察本就提前踮起腳尖瞪大了眼睛,見着這一幕立馬小小地驚呼道:“好棒!是新的惡作劇把戲嗎?”
“嗯哼,”,莎蒂得意地擡起頭,“今天天氣不錯,就讓我們去給還沒睡醒的賴床鬼們一點小小的驚吓吧!”
——
街道兩邊盤腿坐着些帶頭巾拎籃子來的老婆婆,被洗得有些掉色的布薄薄地鋪在身下,跑來跑去的抱着報紙與鮮花的小童穿梭其間,在吆喝聲中,擺攤的人将售賣的商品整齊排列開。
房門被拉開,窗戶後的鮮花傲然綻放。
提供給打工人的熱氣騰騰的面包店掀起簾子,烤熟小麥香和咖啡的味道飄得老老遠。
現在确實還很早,以至于将上輩子熬夜的壞習慣帶到這個世界的真銘暗被拉出來後還搖搖晃晃的,渾身都冒着瞌睡泡泡。
那顆淺藍色的頭一點一點的,頂上的呆毛也跟着一晃一晃,中間劉海垂下的一縷金色都偏移到了右眼邊,左側同樣帶着金色發絲的一小揪在紮起時被細心的侍女編織進了寶石,還剩下的頭發則在尾部用蝴蝶結束起,蝴蝶結中間是和她瞳色一樣的金色,陽光下很是好看。
“小心點——!”,突然,一隻手猛地落到她肩上,把尚且在迷迷糊糊犯困的女孩一驚,睜開眼隻看到自己前邊匆匆忙忙跑過一個報童裝束的小男孩,而領結處有着三葉草結的白發同伴正努力将她整個人往後拉,“哎呀,你這是又熬了多晚啊…”
“…也沒多晚吧…?”,淺藍的呆毛心虛地一抖。
和真銘暗因為嫌麻煩而偏向内斂乃至社恐的性格不同,作為救世小分隊的一員,伊拉對保持社交距離和社會潛規則總是沒有什麼清晰認識,像是一隻永不怠倦的熱情小鳥,整日整日地跳着鬧着,人生字典裡仿佛根本不存在陌生和困倦這倆詞似的,思維跳躍腦回路清奇,善良又熱情。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擅于交際。
别看她有時和人說話也會緊張,甚至帶點結巴,但觀察一個人就要透過表象看本質,事實上,她經常在談話中時不時地語出驚人,主打一個把尴尬留給别人,把快樂留給自己。
而她們認識的契機也很是趕巧,幾個非自然死亡的少女一起聚到了個陌生的地方,情急下口頭胡編亂造的身份成真,于是大家稀裡糊塗的就多了個救世魔法少女的神奇身份。
剛開始當然是有些不适應的,但距離開端也已過去了些時日,世界以一個無比鮮活的模樣闖入視野,無人能在這樣真實的環境裡仍然保持心冷如鐵,更何況這本就是白撿來的新生。
俗話說的好…來都來了嘛。
收回跑偏的思維,還未等她左右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為應對伊拉太過熱情親密的舉動,真銘暗就要被迫聚精會神地進行閃躲,也幸好這會已經到了吃早飯的時候,所以她很快就又用街對面的面包店成功轉移了對方的注意力。
——大概是因為晚上在旅店附近吃的飯菜實在不合胃口,真銘暗走在路上,真心覺得手中的面包是如此的美味,甚至值得為之吟誦一首贊美詩。
她們一同捧着各自的早餐邊吃邊走向目的地…等等,已經過去多久了?這真的沒走錯路嗎?
在被殘忍剝奪從被褥中帶出的睡意後,真銘暗就在無所事事地發呆,所以直到過了很久都沒到目的地後她才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走在最前邊負責帶路的伊拉…并毫不意外地看到對方在短短幾秒後就偏離磚石浦鋪成的小路,十分自然地跑去和坐在椅子上的人進行搭讪。
——這未免也太自來熟了吧!
她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望向與自己并行的埃爾,而還在老實啃着面包的少女隻是毫無所察地眨眨眼投來詢問的視線,直到兩腮鼓鼓地咽下最後一口面包後,才空出功夫問道:“怎麼了?”
臉頰兩側和腦後分别梳着兩根麻花辮的金發女孩看看還在聊天的伊拉,再看看面前表情複雜的真銘暗,像是在等着對方說出下言。
“我是想說,伊拉她是不是都快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了?”
…自己貿然插足兩人如見知己的激烈交談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隻能努力撺掇下讓無口系美少女埃爾上這樣子。
“我覺得她不會忘的,伊拉雖然過于活潑了點,但責任心不弱,也很有助人為樂的善心。”,埃爾眨眨眼,認真地反駁了兩句後又帶着笑應答道:“但如果暗很擔心的話,我也可以去提醒下時間。”
“呃…好的,那就拜托了。”
剛說完,真銘暗立刻自覺後退幾步,站遠了悠閑觀察那三人看不見嘴型的交流,對自己的完美決策十分滿意,連這片樹蔭都暗的剛剛好…
…嗯?
好像有點不對。
女孩擡起頭,與歪着頭正好跟自己對上視線的鴿子大眼瞪小眼。
“嘶”,她暗覺不好,登時警惕性極強地後移一步,而就在她後腳跟落地的刹那,一泡鳥屎剛剛好落在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
沉默無聲降臨在一人一鳥間,自诩萬物主宰的人類識時務地離開這塊被鳥之魔王占據的領地。
幸好埃爾那邊也已經把興奮過頭的伊拉拉了回來,她們總算能繼續前行了。
——希望趕緊結束,結束完就回旅店睡覺!
真銘暗揉了揉因為熬夜看書酸痛的肩膀,深覺自己對床鋪的分離焦慮症越發嚴重。
——
“這裡綠化是挺不錯的。”,善良的埃爾用自己高端而獨特的說話藝術替讨厭麻煩的某個不知名朋友向伊拉轉述深深的疑惑,“可就是房屋有點少。”
“…”
“你不會是找錯路了吧?”,意識到某些事終要自力更生,真銘暗在短暫的沉默後選擇自行開口。
“怎麼可能?”,伊拉對友人的質疑表現出了相當的不滿,一扭頭就敏銳揪出了努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真暗銘,震聲道:“我一路跟人确認過好多次了!絕對是這條路,不會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