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也不是什麼熟人突然從地裡蹦起來扇他幾巴掌扇醒了,他隻是再一次膩歪了這種活法,覺得自己可真矯情啊!
明明好不容易成功活下來看了那麼多大好山川,南邊北邊乃至于外國的風土人情基本都見了個粗略模樣,卻偏偏找不出一個能得自己歡心的繼續活下去的地方,就偏偏跑哪都想着那個自己要早起練功打坐整日摸魚劃水的老門派。
即便人死光了。
即便他幼時在那裡恨不得翻牆跑路,少年時被罰站罰掃地抄門規抄到手抽筋,青年時見到了傳說中不出世的天才隻一個對方剛入門的側目整個人就被打擊到精氣神全無,修了仙法好幾年不見長進,下山出個任務好不容易回來才發現那天才殺了師長叛逃惹得門派一身腥,擱門裡又爛了十幾年随長輩出去才發現這位傳奇師弟給人擋了刀早死在荒郊野嶺都成白骨了……
即便自己那門派隻是能勉強靠祖上福蔭跻身前三十的“大門派”,即便這裡也有些陰暗,即便有不少人離開,連所謂天才的橫空出世後也不過回光返照那樣的短暫脆弱,可最後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能在這裡學成一身本事真是幸運。
他不是不懂,他隻是懂的有些慢。
等懂的時候人就死了,等懂的時候能簡單解決的問題早留在了遙不可及的過去,連個可以交談這些的人都很少了。
他認識到問題的時機慢,遍觀全局的速度也慢,習得解法的時候更慢。
他一步步錯下去,可再怎麼着也積累了些名望,這麼活到如今,倒确實能被許多人稱一句前輩,于是他能以從前那些師長的視角去看,用最笨拙的辦法去理解他們那時的心情。
沒人說過他是天才,但每個見過他的人都會說一句“幸運的傻小子”。
這幸運不像是一出去就能撿到奇珍異寶那樣的歐皇,隻是比常人看上去活得順心如意些,類似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或是恰巧就躲過什麼麻煩的滿是不确定性的可拿來調侃的好運。
所以他像個隐于人海的草芥那樣磕磕絆絆在鋪了滿世界的混亂局勢中活下來了。
老頭歎口氣,以指為筆在臨近山頂處迅速劃了幾下變作一張浮空的金色符隸,成型的瞬間與門中守護着的至寶遙遙呼應,片刻功夫就除了這頂上的幻術屏障。
他一甩袖子漫步踏進去,恍惚間看見自己初次來這時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子左右張望的沒見識樣,忍不住低笑了聲。
接下來就隻有一小程了。
階梯之間斜度越來越平坦,高度漸矮,露水凝在枝葉上鑽石似的閃着光,被布鞋踏過的草叢不過彎了些弧度。
在南橫的認知中他隻是一會沒來而已,但對于這座山而言,已是很久,足夠野草叢生将磚上的花紋盡數掩蓋,足夠鳥在屋檐邊築巢再度繁衍出個數目客觀的大家庭。
當然了,這些後邊再度出現的鳥可沒有從前那批得了仙緣的命數綿長,隻是很後邊很後邊那份機緣稀疏了無數倍近乎于無的凡鳥。
他未俯身,擡指運氣帶起個石子就向那口老鐘擊去,一層層無形的氣浪借由霧氣顯形往外擴散開,倒是借力打下許多長到裡邊的草莖,他捋着胡子走進瞧了瞧,一時間也判斷不出這個歲數比自己都大的老器物還能不能煥發第二春,隻能認命地匆匆走到老井那打了點水過來洗洗。
幸而洗去的漆皮倒是尚存幾分锃亮,生鏽的地方不多,但在夾縫處也很是頑強。
不過這種事也不急于一時,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将還沒塌的房屋挨個打開,仔細地找着些什麼,然後終于從某個被白蟻啃了大半的夾縫處将幾卷看似普通的書卷取了出來。
隻能說多虧了那會衆門徒将聰明才智都集中于背着師長搞事上,不然就算他活到了這會把東西拿出來,也經不過歲月無情的侵蝕。
“這家夥…”,他也不管自己衣服下擺垂到了滿是灰塵的地上,樂呵呵地随地坐下就将其翻開,有些怅惘道:“這麼個沒啥用的封禁術學得這麼好,最後關頭卻掉鍊子,盡浪費天賦的臭小子。”
在當年他還比那個師哥年紀小些,但此時想起這些卻能理直氣壯端起個長者架子了。
修行上見到天才遭遇最大挫折的那刻起他朦胧地懂了人的參差,沒有長進的那些年他忙亂地尋着新出路,進度十分緩慢地省視自身,正式見到死亡的那天他像是終于認識到了命運是個什麼樣任性的家夥,然後天下大亂。
這個世界像是生怕他學不會一樣每一個轉變都計算好了時機,每一場劇目都精心挑選了要參與其中的演員與講解的人選。
這樣的缜密,這樣的貼心。
他怎麼可能學不會?他怎麼能學不會?
所以…這才是真正的強運啊。
像是整個世界都為之讓步的好運,無論在哪裡出生如何成長都肯定能好好活下去踏上修仙大道走到終點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