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夫不肯收治,他去又有何用處?邱凡骐摳緊指尖,恨不能縮進牆縫,嗫嚅道:“與其我去,不如……”他不禁瞟向外間,眼神擦過草榻,又教那癱躺的人影一燙。怎地盡撞上這些個倒黴差事?邱凡骐懊憹不已,十指緊絞,索性一橫心道:“罷了罷了,我去也隻得說說,若不成事,可不怪我。”
既見他松口,張祐齊撲通跪地,俯身要拜。邱凡骐忙扯他道:“欸——你起來,起來!”他急得臉紅脖子粗,“都說未必成事了!”
不待他拽起張祐齊,草榻邊的張秀禾也跪下,滿面淚光道:“張嬸說的,旁人肯幫助,便是好心好意。不論結果如何,我們理應感恩。”她雙掌交疊額前,伏地拜謝,“多謝你。”
邱凡骐何曾受過這樣的禮,慌得扯起這頭扶那頭,一時隻覺騎虎難下、頭重腳輕。
吳克元見狀低頭,面具下的臉轉向身側小兒。
“我須護你。”他沉聲道。
“我與祐齊哥哥在鎮上尋人,無礙的。”周子仁仰頭輕答,“救人要緊,伯伯放心去罷。”
鎮上雖無危險,這一去卻是置影衛之責于不顧,不論周子仁遇何意外,他吳克元必将萬劫不複。但今日……
吳克元側首後看,昏睡草榻上的女子映入眼底。他拳心緊捏。
“我速去速回。”他道。
周子仁颔首。吳克元于是上前背起張邺月,又一把撈過邱凡骐,夾在胳膊底下即縱身一躍。眼前黑影一掠,張氏兄妹未及瞧清影衛動作,便聽邱凡骐那驚慌的叫喊吞斷風中,再無蹤迹。
“祐齊哥哥。”周子仁喚回張祐齊神思,“我們先與雙明大哥碰面,再分頭去找。”
“我也去!”張秀禾爬将起來。她有心出力,張祐齊卻恐再丢一個,踟蹰少頃方道:“秀禾,你看家罷,不然大哥和我也會擔心你。”擔心二字刺耳,張秀禾張口欲辯,瞧見二哥面上神色,才強吞下一肚子言語。她原在照看張嬸,現下隻留她一人……竟甚麼也幫不上。
她難掩傷心,周子仁見了便道:“秀禾姐姐,請你留守家中,若祐安回來,也好給我們送信。”
揩去臉上淚痕,張秀禾答應:“好。”她振作神氣,回身打理榻前碗盆。
枕邊湯碗落入眼中,周子仁不覺歪頭,模糊念頭隐現心間。“大哥去的西邊,應當還未走遠!”張祐齊拉他一把,着急跑出門去。小兒忙跟在後,奔至竹梯前忽靈光一閃,扯住張祐齊道:“等等,祐齊哥哥——”他忙問,“張嬸病後,可還服過旁的藥?”
滿心焦急未褪,張祐齊不解他緣何而問,卻怕延誤張嬸病情,隻得定神回想。“隻昨夜吃過白果根熬的湯。”他答道,“那根球難得,雖解濕熱,家裡也隻留了一顆,昨夜我們熬湯喂給張嬸,她還舍不得吃。”
“那昨夜祐安在家,可曉得哥哥已去過藥鋪醫館?”
“我回過一趟的,想看張嬸可有退燒。”
周子仁定下心。
“既知藥鋪無用,祐安說去尋藥,或者并非在鎮上。”
“啊!”張祐齊一蹿,拔腿徑沖回屋,口中急嚷:“秀禾——香包——那香包還在嗎!”
女童正端木盆往庖房去,乍聞他急聲呼喊,驚住腳道:“香包?”
“張嬸配的——那驅蛇蟲的香包!”
她明白過來,隻當二哥急用,忙放下木盆跑到堂屋,揭開矮腳桌案下的篾席,露出一方淺坑。“咦?”她往裡摸了個遍,“我放這裡的,怎地不見了?”
張祐齊伏在她身邊一看:“定是祐安拿了!”
“祐安?”張秀禾頓時如醍醐灌頂,“啊!祐安上西山挖根球了!”
“不是上了山,便是教守衛拿去了。”張祐齊爬跳起身,“我去告訴大哥!”
他急轉過身,對跟進屋的小兒匆忙點頭,直奔出去。周子仁不忙緊跟,隻凝思道:“已過午時,眼下守衛甚嚴,兩位哥哥怕是上不得山。”他向張秀禾一揖,“我先去西山找,待吳伯伯回來,勞煩姐姐告知他一聲。”
“你——你一個人去?”她訝異,見他當真點頭,便急說:“不成的,你還那麼小,萬一迷路怎麼辦?”
不承想她還顧念自己,周子仁心中感激,作禮安撫道:“姐姐安心,我已九歲上了,前些日子也上過西山采藥,識得路的。”
九歲?張秀禾端相他,隻道他身量還不如祐安,但确是楊夫子的學生,不似扯謊。“那你等等。”她道,而後鑽進另一間内室,不一會兒便抱出一隻小包袱給他:“你帶上這個,驅蛇蟲的。”
包袱由粗布裹紮,周子仁接過一瞧,裡頭塞滿晾幹的藥草,雜香撲鼻。他施禮作謝,系緊包袱即動身。
外間那雪青衣衫的少年還靜候梯下,見小兒卸了書匣出現,也并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