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恍然大悟。
難怪覺着白夜有幾分眼熟。
盛霓繃住表情悄悄打量景遲,可是再看時,就如從前見到白夜一樣,那種熟悉感轉瞬即逝,仿佛隻是錯覺。
相貌自是毫無相似之處,就連唯一相像的眼睛也因着眼神的不同而更顯迥異。
太子的眼神有着皇族特有的淡漠,即便偶爾含着笑意,那淩駕于萬萬人之上的孤寒也揮之不去。
白夜則不同,或許不近人情,但他的眸子清亮明淨,沒有威壓,隻有隐隐約約又令人讀不懂的諱莫如深。
終究是不同的。
内侍奉上煮好的茶湯,盛霓收回視線,輕輕搖了搖頭,發覺自己險些忘記了原本的來意。雖然太子看上去康健如常,但總歸還是該問候一二。
“太子哥哥身子可大安了?”
景遲坐在榻幾對面,低頭抿了一口茶,老練地說着冠冕堂皇的回答。
宮裡這些并無實際意義卻又包裝得體面的場面話,盛霓習以為常,也覺理所當然。
“臣妹就要南下遠行,一去數月,新年也不能入宮與諸位兄弟姊妹團聚,這才鬥膽禀明陛下、娘娘,來瞧瞧太子哥哥。”
“嘉琬,你長大了,這般出頭的事以後不要再做。”景遲的态度幾不可察地冷下去。
盛霓一怔,随即明白了景遲之意。
這東宮,可像常有人來探病的樣子?旁人都不來,偏她來,可見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旁人眼中的太子她也不是沒聽聞過。
有人說,太子十歲那年,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一個乳母;十三歲那年,在床上弄死了一個侍婢,傳說那侍婢死的時候眼睛還圓睜着。
這些盛霓沒信過。
盛霓甜甜一笑,軟聲道:“太子哥哥的提點臣妹會記在心裡。自姐姐去後,就沒有人這樣耐心教導臣妹了。”
“你姐姐究竟是怎麼去的?”
景遲問得突兀,仿佛隻是順帶提起,但他的眼神藏着淩厲,像一隻蟄伏已久的狼,終于在獵物最措手不及的時候,發動了攻擊。
盛霓有些意外。姐姐是怎麼去的,太子怎會不知?
也對,畢竟姐姐去後不久太子也遇上了大禍,那段日子對他來說也是同樣的黑暗,對異姓姐妹的死因記不清也很正常。
盛霓垂下眼,輕聲道:“姐姐陪謹王姐夫南下督軍的回程路上,遇到了猛獸襲擊,姐姐素有心疾,驚懼之下心疾發作,從搖晃的吊橋上摔下去,被急流……被急流……”
陽光為她的羽睫鍍上一層白金色的光,她沒再說下去。
急流岔路多,謹王人手不足,又有軍命在身,尋找三日無果後,隻得率小隊先行快馬回京,留下一半人馬繼續尋找嘉儀公主,但最終也沒能找到。
這也是盛霓尤其看重衛隊統領人選的原由。護衛做得周全些,危險和意外便能少幾分,除此之外,她不知這份深深的遺憾和恐懼還能如何安放。
盛霓已經為姐姐的死流過太多眼淚,此時說起這些,不知是因為窗外投進來的陽光太暖,還是煮雪香的幽冷使人心靜,盛霓格外平靜。
延帝嫌嘉儀公主死得不體面,也嫌麻煩,不肯千裡迢迢再派人去尋她的屍身,若非太子一力主張搜尋到底,隻怕如今隻能給嘉儀公主築一座衣冠冢。後來太子被延帝所惱,這件忤逆聖意之事大約也沒起好作用。
可現在,太子似乎已經不記得這樁插曲。
“嘉儀公主,當真死于心疾?”景遲問。
這個問題,似乎意有所指。
景遲将盛霓細微的狐疑收入眼底,沒有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佯作随意地問:“嘉儀公主應當留下了不少遺物與你紀念吧?”
盛霓點頭:“姐姐的遺物,自然仔細收着。”
盛霓曾聽聞,太子的生母高皇後,死後的遺物被延帝焚燒殆盡,隻留下了鳳毛麟角。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并不稀奇。
景遲似乎在等她詳細說下去。
盛霓卻已經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