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你怎會在此?”
一排排銀座燈燭的輝映下,男人深邃的眉眼清晰真切。
盛霓吃驚地後退一步,壓在肩頭的厚實鬥篷使她僵冷的身體漸漸回溫。
“末将來接殿下回府。”景遲垂下羽睫,恭敬地道。
無明就站在他的身後。
是了,一定是這個少年帶白夜進來的。天色不早,是徐九公子叫白夜來接她回府。
方才被沉重濃烈的情緒包裹得近乎沉溺的感受緩緩褪去,盛霓深深吐出口氣,有什麼緊繃的神經在不知不覺間卸下了防備。
“殿下出門這麼久,想必累了,末将這就帶殿下回府休息。”
說着,白大統領似是看出了小公主的恍惚和虛軟,虛架起右臂請公主扶。
盛霓徐徐擡起素手,就在快要搭上他黑如墨染的粗布衣料時,又收了回去。
“不,本宮還不能走,本宮還有事要問太子哥哥。”
不管此刻有多麼難以接受現實,盛霓并未失去清醒。今日能進入重兵把守的東宮實屬可遇不可求,來日若想再見太子,卻是難如登天。
關于姐姐的死,關于斓曲花之毒……她還有太多事想同太子哥哥問個明白。
付春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嘉琬殿下,太子殿下尚在‘病’中,陪您大半日,乏了,已回房休息,還請嘉琬殿下不要再去打擾。”
盛霓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默然半晌,終是沒有糾纏,壓下失望道:“是本宮思慮不周,叨擾了太子哥哥,也不知太子哥哥晚膳用好了不曾。”
一向寡言的“白夜”眸色微瀾。
“末将也思慮不周,來得太早。嘉琬殿下在席間定然忙着說話,不曾用好晚膳,不妨多進一些再走。”
盛霓奇怪地睨了“白夜”一眼,真沒想到他出言還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闆起小臉悄聲斥道:“住口,此間乃東宮大内,豈有你置喙的餘地?”
東宮的晚膳,也是他一個侍衛說吃便吃,說不吃便不吃的?
怎麼說也是秦鏡使出身,怎會如此不知分寸。想必是常年在京外任職的緣故,走到哪裡都叫人不敢怠慢,因此傲慢跋扈慣了,到了皇城也不知收斂。
景遲垂首閉了嘴。
盛霓對付春道:“這是本宮府上的新人,不懂規矩,讓付公公見笑了。”
付春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景遲也順從地朝他拱手一禮:“末将失言,請付公公見諒。”
一旁的無明将這一幕看在眼裡,倒吸一口冷氣,連忙看向窗外夜色,猶豫着要不要自戳雙目,總好過日後被主子“滅口”。
付春當時臉都白了,受禮也不是,不受也不是,脊背冷汗直流,沖盛霓一揖到地:“嘉琬殿下言重,咱家一介賤奴,實在擔當不起。”
“付公公太客氣了。”盛霓詫異皺眉。
盛霓隻當在場衆人都在為“白夜”的出言不遜而震驚,更加赧然,嗔怪地橫了景遲一眼,嬌斥:“還不出去候着。”
景遲無視東宮下人愕然的目光,一臉的安之若素,理所當然地奉命退了出去,挺拔如松地侍立在深秋的院中恭候公主。
殿外一同侍立的兩排東宮下人一個個身體僵硬,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泥塑。
付春瞪着沒心沒肺的盛霓,僵硬地道:“嘉琬殿下是貴人,奴婢方才絕無逐客之意,還請殿下移步裡間,奴婢命人再上幾道好菜,不妨也請貴府白統領一同入席。”
盛霓連連搖頭,“東宮處境艱難,本宮又不是閑來做客的,怎可賴在這裡悠閑吃喝?付公公别忙,本宮這便走了,萬一被人發現擅闖東宮,本宮受罰事小,連累太子哥哥可就遭了。”
“太子殿下想必也希望嘉琬公主吃飽喝足。”付春餘光瞟向殿外。
盛霓道:“今日得知了許多驚心動魄之事,本宮亦無心用膳,請付公公代本宮謝過太子哥哥恩情,日後——”
若她南下後還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燕京的話……
“——本宮定湧泉以報。”
付春餘光又瞟了瞟殿外,不敢強留,堆笑地送走了嘉琬公主……和她的衛隊統領。
景遲倒也不用麻袋,将嘉琬肩頭的鬥篷一抖,披在自己身上,展臂将小公主兜頭罩在其中,攬在胸前,乘夜色騰空而去。
付春一臉陰沉地回到殿内,低啞着嗓音問:“方才,是誰給主子取的易容丹?說!”
滿殿下人,除去無明,倉惶跪了一地。
無明沒興趣看付春折磨人,反正主子已然離開,這裡沒他的事,索性打着哈欠回房補覺去。
付春擡腳踹倒跪伏得最近的一個内侍,“不說?咱家一個一個審。”
一個“審”字令滿殿下人噤若寒蟬、抖若篩糠。
半晌,一個發顫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回幹爹,是兒子取的,可兒子是奉主子之命——”
“給咱家滾過來。”付春不等他辯白,聲如玄冰地打斷。
那小内侍不敢猶豫,雙腳并用地爬到付春腳邊。
付春俯下身,愛憐地撫了撫義子的發頂,拖長了音調感慨:“咱家的阿來真是忠誠呢。”
阿來吓得涕淚橫流,砰砰砰地用力磕頭:“兒子隻是奉主子之命辦事,萬萬沒有旁的心思,求幹爹饒命!饒命啊!”
付春直起腰,任由阿來将額頭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上。
“主子修習羲和功法,内力至陽,五行屬火,與易容丹的水性相克,多服于玉體有害,你們難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