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被景遲攔住,不得不停下腳步。
她捧緊了手爐,小手大半縮在狐裘裡,隻剩一節冷得發紅的指尖露在外面,由于用力而指腹發白。
她目視前方,沒有低頭去看景遲的眼睛,她知道那雙幽邃的眼睛像深淵,不能看,一看就會落進圈套。
“你是聖上賜給鐘慧府的,本宮怎會不要你?讓開。”
景遲沒有動,反而張開右臂攔住盛霓,仿佛生怕她從他面前硬闖過去。
“殿下不會不要末将,但并不打算帶末将南下了,對嗎?”
聖旨上寫的很清楚,将白夜指給鐘慧公主府,卻不曾言明一定要他護衛南下,這是言外之意,白紙黑字是沒有的。
“殿下用得着末将。”
盛霓的目光遠遠的,望着前方的虛空,“本宮不敢用你。”
景遲輕輕拉住她的裙裾,“末将擅自行動,惹殿下生氣了,請殿下責罰。”
盛霓後退一步,将裙裾從他指尖拽出來,“本宮自知沒這個本事責罰你。不必求情,這一招從前用過一次,這一次不管用了。”
說罷,盛霓繞開兩步,徑自往前面去了。
三五個路過的下人遠遠望見,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見這情狀,也能猜出是白副統領不受小殿下待見了。
說來也怪,有人見過白副統領破格入寝殿拜見,那是何等殊遇,便是阿七也沒有這等榮寵,這才幾日,便又是這副光景。
盛霓在前殿偏廳傳了府令鄭辛來見。
鄭令是太後在世時配給盛家姐妹的心腹,一家子都在府裡當差,與鐘慧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榮辱與共,忠心不二。
從前調查白夜之事便是他經的手,劫穆氿之事他也是知道的。這府裡上上下下,沒有什麼事能繞過他,也總得他過了眼才能放心。
“穆氿死了,怎麼處理?”盛霓直接問他。
鄭辛聽明白來龍去脈,抹了一把冷汗,沉吟道:“埋到荒郊野外去,待甯陽長公主的人找到,小殿下早已南下,萬無一失。”
盛霓搖頭,“如此,豈不全無所獲。”
鄭辛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盛霓眸色閃動,道:“反正這人早晚也是藏不住,何必等長公主費力搜尋。等天黑,着人将他好生裹了送到邬園門外。本宮要讓人知道,慶國公府還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有些事,便是他們也藏不住。仗勢欺人者,天道好輪回。”
鄭辛聽得怔住,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嬌嬌柔柔的小殿下能想出來的主意。
他不知慶國公世子下毒之事,但深知去歲頤華郡主是如何在鐘慧府門前欺辱小殿下的。當日之仇,鄭辛至今牙根癢癢,如今能抓住慶國公府的把柄出口惡氣,自然是大快人心。
“是!殿下放心,邬園隻是别苑,護衛遠比國公府松懈,要想不留痕迹地做這件事并不難。臣這便去安排。”
晚晴在旁聽着,全程不發一言。
從前小殿下何等天真純稚,自從那個白夜來了,好端端的鬧得府裡不止一次見了血光,自己和雲朱更是整日替小殿下提心吊膽,如今小殿下與白夜接觸久了,竟能迅速想出這般反擊的法子……
晚晴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隻可惜天涼後孫嬷嬷的腿腳和老腰又開始犯疼,已卧床修養好幾日了,這些心裡的嘀咕,晚晴也不敢專程找她老人家傾訴,隻得咽進肚子。
翌日,消息傳了回來。
頤華郡主程菁菁病着,慶國公世子程子獻又被打得重傷,兄妹倆在邬園養病的養病、養傷的養傷,甯陽長公主這幾日便一直住在邬園陪伴一雙兒女。
這天清早天還沒亮,隻見她聽了禀報匆匆來到院門外,見到了穆氿的屍身,當場昏死過去。
又過了兩日,後續的消息也到了。
那穆氿的身上貼身佩戴着長公主的贈物,很好叫人認出,這事便傳到了慶國公耳中——這樁宮闱裡已秘傳許久的八卦終究是叫本人得知了。
好大一片綠。
近年慶國公的身子本就孱弱,據說氣得吐了血,閉門謝客。
原本公主蓄養面首乃是常事,可畢竟不适合公開宣揚,尤其驸馬爺位高權重,夫婦在人前又是風光無限的神仙眷侶,誰敢亂傳閑話呢?
如今,前禁軍統領給當朝最風光的長公主做面首,還被人抛屍在了邬園門前,死時身上還佩着長公主的私授之物,現世的話本子,根本捂不住。
延帝幾乎是與慶國公同時得知的消息,慶國公前腳才吐血病倒,延帝後腳便将甯陽長公主召入宮中,再出宮便也稱病不見人。
一家子,真病的真病,裝病的裝病,大門緊閉,恨不得整座府邸都找地縫藏起來,自然無人敢去探望,都裝着不知情,背地裡卻早已是街頭巷尾無人不曉。
人們唯一不知的是,這一切,都是鐘慧府那位年方十五的小公主的手筆。
眼看便要啟程,平日走得近的郎君、女郎陸續遞了拜帖前來踐行,不約而同壓低聲音講起慶國公府的“趣事”。
京城中人,除仰慶國公府鼻息者,平日苦其跋扈久矣,俱都撫掌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