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敬?
沖嘉琬說了幾句氣話,居然不當心犯了大不敬之罪?
寶慈面色倏地煞白。
在場官員亦都噤若寒蟬,今日這接風之宴算是吃到了天大的黴頭,狀況疊出,青州刺史和牟縣縣令等人俱都欲哭無淚。頭上的烏紗帽,果真是戴不牢了。
青州刺史還在地上跪着,扯了扯救命稻草般的景選的衣擺。
景選也知此事萬萬不可鬧大,斟酌着吩咐:“嘉琬……”
“建文十三年臘月初十,”盛霓慢悠悠地開口,嗓音稚氣甜嫩,“祭天信物斷于青州牟縣——”
“嘉琬公主饒命啊!”青州刺史往地闆上重重磕了個頭,長髯漢子幾乎帶了哭腔。
“——為寶慈郡主所毀。”
寶慈腿上一軟,坐倒在地。
“嘉琬!”景選企圖喝止,可是盛霓腦子轉得太快,小嘴也太快,他就算想維護寶慈,都已經來不及。
盛霓軟糯的嗓音未停:“寶慈郡主不敬之言,衆卿亦聽得清楚,此言若傳回宮中……”
“嘉琬……”寶慈跪坐在地去扯盛霓的裙裾,央求般地搖晃着,“嘉琬!别說了,求你……”
盛霓住了口,垂頭看向寶慈,眼神平靜。
反擊的利器,盛霓不是沒有,也不是不會用,隻是不到不得已,不想拿出來大動幹戈。而一旦動了,必定一擊而中。
寶慈也已然瞧得明白,事已至此,就算是大堂兄在場,也無濟于事。
她向前蹭了兩步,仰頭眼巴巴地望着盛霓,屈辱地咬了咬唇,低聲泣道:“嘉琬殿下,寶慈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是寶慈不懂事……請殿下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不要同寶慈計較,放我這一回吧!”
景選看着這一幕,痛心地閉了閉眼。原以為嘉琬這小公主年紀尚幼,這一路會任他擺布。沒想到才第一日,就讓一向驕縱的寶慈吃了這般大的啞巴虧,偏偏是寶慈不占理在先,就連他也不便偏袒得太過明顯。
一時間,所有人的希望都從景選處轉移到了盛霓身上。官途榮辱,乃至身家性命,都系于嘉琬公主一念之間。青州刺史也讨好地沖盛霓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景選放軟語氣,低聲下氣地勸解:“嘉琬,鬧大了誰都不好看,就當是看在本王這個做姐夫的薄面上。”
“謹王殿下這話岔了。”盛霓眨巴了一下清透的眸子,十分無奈,“本宮從頭至尾什麼都沒做,這‘鬧大了’是從何而起呢?”
景選一噎。
嘉琬這話沒錯,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寶慈一通操作。他原想着不過是女郎間的小龃龉,左不過嘉琬被寶慈捉弄一下,又沒有惡意,便未及時出言制止。誰成想,寶慈手下沒個輕重,弄壞了禦賜的祭天信物,連嘴上也沒個輕重,被嘉琬敏銳地捉住把柄,牽扯出了大不敬之罪。
縱然有桓王叔作保,寶慈此番就算不會掉腦袋,也難以全身而退。
而他景選,身為此次祭天的主持者,更不該因私廢公、徇私枉法。一旦這樣的名聲傳出去,近在眼前的太子之位隻怕會功虧一篑!
思及此,當真是進退兩難。景選惱恨地瞪了寶慈一眼,直将她瞪得眼淚打轉。
“來人,”景選拎清了現實,赫然下令,“寶慈郡主以下犯上,帶下去閉門反省。明日一早,押回燕京!”
“大堂兄!”寶慈聲淚俱下。
如此一來,便坐實了她的罪名。她血脈相連的大堂兄,竟如此薄情冷性!
不等寶慈哭鬧,幾個人上前将寶慈架起來,便往外請。景選面色陰翳,連瞧也不瞧。
“慢着。”
盛霓輕聲開口。
全場為之一靜,寶慈挂滿淚痕的面上露出茫然。
所有人都看向場中明亮光華下的小公主——容顔沉靜,氣度從容。
盛霓道:“寶慈郡主不勝酒力,酒後胡言,本宮什麼都沒聽清。好生将郡主扶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自有桓王府來接郡主回京。”
景選眯了眯眼,看向盛霓的目光由困惑變成打量,亦或是,重新審視。
徐晏唇角勾起清冷的弧度,朗然道:“郡主還不快謝過嘉琬公主?”
還是寶慈的婢女巧兒先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婢代主子謝嘉琬小殿□□恤!我家主子酒量有限,先失陪了,諸位大人海涵!”
緊接着其餘人等也緩過神來,那幾個架着寶慈的仆婢遲疑着松了手,巧兒爬起來,上前攙主發愣的寶慈,退出了宴廳。
盛霓淡然一哂,“諸位慢飲,本宮也乏了,少陪。”
舉步路過景選身邊時,腳步緩了緩,低聲道:“謹王殿下黑白分明,無有偏私,嘉琬敬重。”
“嘉琬殿下留步!”青州刺史忙道。
他眼神瞟着被下人顫巍巍托在盤中的兩截玉如意,愁得滿臉苦澀。此事不解決,他和一衆同僚的烏紗帽鐵定是保不住了!
景選靜靜觀察着盛霓,看她還能如何化解。
盛霓想也沒想,仿佛閑聊般地道:“青州乃京畿大州,各路貨源豐富琳琅,玉石品類也應有盡有,可惜本宮隻借宿一夜,無福到城中親覽坊市之盛了。”
說罷,盛霓攜晚晴了一衆從人離去。
青州刺史和牟縣縣令相互看了一眼,俱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不明白嗎?”景選輕嗤一聲,“今日在場的,若還想留着頭上烏紗,都把嘴給本王閉嚴了。一則,連夜找最好的玉匠,仿制出一件一模一樣的如意來,将舊如意磨成齑粉,不可留下半點痕迹。二則,新如意務必連夜加工趕制,着可靠之人快馬加鞭送達車隊,若晚了,本王也保不了你們。”
小小一個嘉琬,竟有狸貓換太子的膽量,從前倒是他小瞧了。
盛霓回到下榻的屋舍,屋内早已布置整齊,熟悉的梨月香幽幽袅袅。
晚晴一邊和小婢女們一起服侍盛霓更衣,一邊雀躍地道:“小殿下可曾瞥見那些人的眼神?他們現今可是對小殿下崇拜得不得了!哼,先前還狗眼看人低,隻知道巴結謹王,如今曉得了,誰才是能挽狂瀾之人。”
“你小聲些。”盛霓笑斥。
晚晴捂捂嘴,拿眼往外一瞟,目之所及都是自己人,這才又放心道:“還有那寶慈郡主,好沒教養,今夜若非小殿下網開一面,她就算到了陛下面前也絕讨不了好去。”
盛霓也随之一笑,換好了輕軟的寝衣,舒舒服服地躺入暖好的被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