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驚叫一聲醒來,劇烈地呼吸,眼前的畫面漸漸清晰。
幹淨整潔的房間,井然有序的陳設,亭亭玉立的婢女……
駭人的沙暴與狂風仿佛是上一世的事了。
“小殿下,可算醒了!”晚晴驚喜地快步走上來,為盛霓撫背順氣。“太醫說小殿下隻是驚怖憂思過度,才會一時脫力,醒來便沒事了。”
盛霓就着晚晴的手抿了一口水,這才覺得仿佛灌滿了沙子似的喉嚨潤了一些,問:“本宮這是在哪兒?”
“回小殿下,此處是宿州刺史府,咱們已平安到了宿州境内,無人員傷亡,财産損失還在統計,不過隻丢了些不打緊的零星行李,已算萬幸。”
另一個婢女滿面感激地插話道:“全靠小殿下做主全力趕路,咱們這才沒被卷到沙暴的正中,在上官将軍的護送下輕易逃出了沙暴的範圍,若是當時走得慢了,隻怕被沙暴整個兒吞沒了,哪裡還有機會闖得出來?”
晚晴也道:“正是,多虧了小殿下和徐九公子當機立斷,咱們隊伍上上下下現在都在外面候着小殿下的消息,隻盼着小殿下早些蘇醒,大家才能放心。”
盛霓被婢女們一張張喜氣洋洋的笑臉弄得發蒙,聽到有人在門口報了一聲“公主殿下醒了”。
外面男男女女的聲音齊聲誦道:“多謝嘉琬公主救命之恩!多謝嘉琬公主救命之恩!多謝嘉琬公主救命之恩!”
這聲音氣勢沖天,在偌大府邸幾乎回蕩起來,震得盛霓心上湧上一股滾燙的暖意。
盛霓吩咐道:“晚晴,告訴大家,平安無事就好,是謹王殿下的領導和上官戚将軍的護送才使大家脫險,也是大家的德報,救命之恩雲雲嘉琬不敢居功。”
晚晴促狹地朝盛霓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小殿下進步神速,如今這樣牙酸的場面話信手拈來。”
盛霓小臉白裡透出粉紅,佯嗔着用小腳丫輕蹬了晚晴一下,笑罵:“好啊,竟敢取笑本宮,還不快去。”
望着晚晴笑嘻嘻往外走的背影,盛霓習慣性摸了一下脖頸,手忽地一僵。
空的。
盛霓出發前特意将姐姐留下的那條南陽玉項鍊貼身戴着,睡覺沐浴均不離身,此刻頸間卻是空的。
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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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刺史府正廳。
景選坐在主座上,凝視着手中樣式精巧的玉墜項鍊,眸色複雜。
齊綱禀道:“殿下,這是去沙暴現場清理遺落物品的内監發現的,咱們王府的人認出是王妃生前的愛物,交到了屬下手上。”
此刻正廳内均是景選的親随,宿州刺史彙報完便攜府中全部仆從退下,将這裡都留給謹王。
景選神色幽幽,好半晌,才道:“一定是嘉琬帶來的,難為她們姊妹情深,拿去還給她吧。”
說着,伸手将項鍊遞過去,不知怎的,機關鎖沒扣緊,從裡面掉出一個小小的東西。
齊綱眼疾手快,迅速撈住,展開掌心一看,是一朵早已幹枯的小花,連原本的顔色都難以辨認了。
“這是什麼?”齊綱費解。
景選撥弄了一下壞掉的機關鎖,将目光放到齊綱掌心的幹花上,蓦地瞳孔收縮,一把将花搶在手中。
齊綱更費解了。
就在這時,外面下人禀報:“謹王殿下,白夜到了。”
是景選傳他來回話的。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害聖上發了好大的火,也害景選心中不甯,總得給個交待。
景選迅速收斂了眼神的變化,面上的表情始終未露出異樣,仿若無事地将那朵不起眼的幹花收入袖中,連同沒有遞出去的南陽玉項鍊一起藏好,平靜地道:“帶他進來。”
廳門那頭,逆光裡,一個身形颀長的人影大步跨進門檻。
景選沒由來地心頭微緊,這種感覺很莫名,仿佛瞧着那身影下意識覺察到危機一般。可他與白夜緊緊在甯陽長公主的邬園遙遙見過一次,按理說不應該。
失神間,白夜已來到近前——是個面容清俊又冷冽的年輕人,英武裡夾着一股文質彬彬的氣度,果然不是凡人。
這白夜目不斜視,自然而然地拱手道:“鐘慧公主府衛隊統領白夜,參見謹王殿下。”
按大延禮制,以白夜的品級,初次正式見面理應單膝下跪行禮才對。
不過景選知道,白夜的身份不隻是一個校尉,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秦鏡司的秦鏡使,這群人平素直屬大延皇帝領導,這次是延帝将其撥給景選使用,自然與普通的校尉不同。
景選沒有在意這點禮節上的輕慢,免了他的禮,叫他擡起頭來,好仔細認認此人的臉。
景遲泰然直視向景選。
有徐晏的易容丹,就算是在庶長兄景選的面前,景遲也不擔心自己會在容貌上暴露。不僅是容貌,他做“白夜”已經十分熟練,知道該如何隐藏自己身為太子的諸多細微習慣。
更何況,在公主府侍衛統領這個假身份之外,還有一個更假的身份“秦鏡使”替他遮掩。就算旁人覺察到他有任何可疑之處,隻要想到他是神秘的秦鏡使,便不會多想了。
人們最多隻知白大統領是秦鏡使,可秦鏡使白夜又是誰,不會再有人深究了。
主座上的謹王不苟言笑地打量着易容後的景遲,果然完全沒有認出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嫡出弟弟。
那張陌生的臉清濯幹淨,眼神銳利如刀,深不見底。就如那日在邬園時展露的身手,一樣的深不可測。
“白夜,你如今可是京城上流中的名人了。”謹王勾了勾唇角,贊許道,“邬園一戰成名,隻可惜後面沒再出席過公開場合,讓大家眼饞了許久。”
景遲垂着眼皮,寵辱不驚:“謹王殿下過譽了。”
景選又勾了勾唇,薄而平直的唇微彎成冰涼的弧度,話鋒一轉,仿佛戲谑地道:“可是白夜你好大的架子,隊伍啟程,整個名單上隻有你一人未到,聖上為此動了氣,衛隊的布防也隻能臨時調整。”
他站起身,身上貴氣逼人的紫袍泛出一層層溫潤的光澤。
“白夜,你最好給本王一個合理的答複。”
滿廳仆從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人人皆知,謹王為人端肅,不苟言笑,但人前極少動怒,像這般低聲質問已是壓着火氣。
就見這位公主府的白大統領面色如常,不見半分惶恐之色,回道:“末将在盤州任職時的仇家追過來,将末将誘至郊外絆住,這才錯過了啟程儀典,末将甘願受罰。末将脫險後,一路快馬加鞭追上隊伍,所幸來得巧,正好救下嘉琬公主。”
景選冷哼一聲,簡直要被此人氣笑了,譏諷道:“這麼說,本王還要賞你救駕之功了?”
景遲一本正經:“分内之事,末将不敢居功。”
一向繃着臉的景選果真被他氣笑了,冷冷橫了景遲一眼,“回來就好,日後好好做事,記着自己的‘使命’。”
他把“使命”二字咬得很重,目光裡幾乎含着殺意。
至于白夜遲到入隊的理由,秦鏡使向來行事隐秘,又直接奉皇命辦差,若是問了他在盤州的種種,傳到延帝耳中倒會惹他老人家不喜。景選不打算追究。
景遲終于擡起眼皮看向景選,不鹹不淡地反問:“末将必定謹記‘使命’,隻是,謹王殿下對小姨妹,忍心嗎?”
在場還有旁人,景遲沒有點透。
景選逼近一步,似乎想要看進景遲眼中,“你的事本王不問,本王的事,你也不必打聽。”
他頓了頓,又道:“倒是你,聽聞嘉琬待你不錯,我們大延秦鏡使不會憐香惜玉吧?”
“謹王殿下說笑了。”
“那便最好,退下吧。”
眼看着那個白夜離開正廳,景選不悅地擡手,齊綱立刻上前兩步來到主子身邊。
景選重重哼了一聲,“父皇怎麼派了這麼個難用的人來?”
齊綱道:“此人瞧着俊俏幹淨,内裡卻深不可測,古裡古怪,恐怕不易掌控。”
“你盯着他些,每日将他的去向報給本王。本王不需要徹底掌控他,他不過是把刀而已,刀隻要能‘殺人’,便足夠了。”
景遲走出正廳,往後面繞去,忽的瞥見牆邊衣角一閃而過,是侍衛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