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王最是個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晚晴親眼瞧見,他的臉綠了……白了……青了……
内室,盛霓正拉着景遲趴在門上聽動靜。
景遲堂堂太子,還從未扒過門縫、聽過牆角,但公主有令,他身為侍衛統領,不得不從,隻得纡尊降貴地微弓下身子,與小公主頭挨着頭,偷聽外面的動靜。
門外,景選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好笑:“若是本王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嘉琬公主在裡面,和一個面首在一起,而這個面首就是那個突然歸隊的侍衛統領,白夜。”
晚晴柔順地回答:“是。”
盛霓隔着門闆都能想象得到景選無計可施的表情,拼命捂着嘴才沒笑出聲。
謹王是她的姐夫,就算再怎麼着急捉賊,總不能闖進來将人從她的床上拉下來。
聽着謹王一行人憤憤離去了,盛霓大大松了口氣,沖景遲開心道:“你瞧,本宮這法子,包管有用!”
“面首”景遲的心情略有些複雜。
盛霓心情很好,蹦跳到床上躺成一個“大”字,輕盈的裙裾如花瓣散開,“好啦,答應你的事本宮已經做到了,反正車隊要留在宿州幾日補充物資,隻要你躲在本宮房裡不出去,過幾日傷口愈合,就無所對證啦。”
盛霓又坐起來,笑盈盈地望向景遲,“謹王就算猜到是你,可他找不到證據,也沒辦法拿你怎麼樣,你過關了。”
分明是隆冬臘月,屋内的炭火暖融融的,她笑起來,明媚得如同簾外的日光,讓景遲不禁想起東宮窗前挂着的梨花手環。
不知她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
“……末将不是擔心這件事。”
“那你還擔心什麼?”盛霓長睫眨了眨,剪水明眸困惑地望着他。
“公主這法子固然好,未免犧牲太大。”
盛霓不解地歪頭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頗無語,“這你擔心什麼?本宮貴為公主,蓄養面首本是常事。白統領相貌武功也算人間一流,配得上本宮的榮寵。你放心,有本宮在,外面那些人不會瞧不起你的。”
“……”
有那麼一瞬間,景遲懷疑自己咬碎了牙。
“……末将謝公主殿下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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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八成要讓盛霓失望了。
“什麼?一個八品統領,被嘉琬公主收為了面首?”
“噓!小聲些,據說公主府裡那位統領性情古怪得很,從不與人結交,武力又強悍過人,可不敢背後亂說呀。”
“再厲害也不過才八品而已,怕什麼?不過,模樣身量确是世間少有的,與嘉琬公主的絕麗風華倒也相配。”
“面首,不過是個玩物,什麼配不配的,公主喜歡,便賞幾分臉面,不喜歡了,便放在一邊,也值得你們這般議論?”
公主府外的人不認得白夜,頂多聽聞過他在邬園完勝伥虎的戰績,議論幾句也就過去了,府内諸人卻一下子炸了窩。
晚晴被他們團團圍住,又不能解釋什麼,幾乎被群情義憤的人們吞吃了。
“那白統領分明就是個小白臉,咱們小殿下才多大,就被那小白臉蒙騙,晚晴姑娘可得在小殿下面前好生勸谏呀!”
“那白統領行蹤詭秘,來得時候又短,不過是長得好看些,可人心隔肚皮,小殿下不得不防啊!”
最後,還是阿七将晚晴從人堆裡拉出來,晚晴才沒被唾沫星子淹死。
“晚晴,你我二人服侍小殿下這麼多年了,你告訴兄弟一句實話,傳言是真的嗎?”
晚晴看着阿七心急如焚的樣子,心情頗有些複雜,“為什麼這麼問,你不會也對小殿下癡心妄想吧?”
阿七瞪圓了雙眼,一張黝黑又年輕的臉漲得發紫,“我我我若敢對小殿下生出半分不敬的心思,叫我阿七打一輩子光棍!”
晚晴點點頭,“那你攔着我做什麼?本姑娘還有事要忙。”
“哎哎哎晚晴姑娘,晚晴姐姐!”阿七趕緊賠笑,“我有要事必須立刻、馬上、單獨向小殿下禀報,幹系重大,還請姐姐行個方便。”
阿七在衛隊裡威風八面,此刻為了盡早拆穿謹王和白夜的合謀,隻得低聲下氣地求晚晴。
晚晴見他認真,松了口:“那好吧,大概同什麼相關的事,你先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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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月殿中,蕭貴妃剛得了消息,太子在東宮身染瘟疫。
蕭貴妃扯唇冷笑了一下,對心腹婢女抱怨:“他在這節骨眼上病了,便不是我幹的,也免不了嫌疑。去溫一碗珍珠枸杞羹來,咱們這就去見聖上。”
延帝處也已得了消息。
東宮封鎖已久,怎麼會有瘟疫傳進去?
延帝原本正在批注文章,出神半晌,忽然淡淡哼了一聲,“指不定,是天罰。”
一個父親如此咒罵親生兒子、當朝太子,蕭貴妃和在場宮人皆不敢應聲。
這時,有人來報,病源查出來了,是送炭的内侍從宮外帶進來的病。
蕭貴妃這才松了口氣,坐到延帝身邊,從婢女手中接過珍珠枸杞羹,仔細盛了一匙喂到延帝口邊,歎息道:“這孩子也是苦,總是多病多災的。”
延帝下令:“好在東宮本就封鎖,疫情傳不出來。傳令下去,嚴格控制進出送貨的人員,除這些人外,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靠近東宮。”
又就着蕭貴妃的玉手吃了一口羹,味道有些甜膩,不禁皺了皺眉,“朕知道你關心這逆子。對了,想來,選兒他們也該到蘭縣了,歲末趕不回宮裡陪你過年,朕還要好好補償愛妃。”
延帝天高皇帝遠,渾然不知南下車隊在宿州已耽擱了五日,距蘭縣還有一百一十裡。
一場沙暴折損了不少器物、飲食,宿州又是個窮地方,按着規格配齊了物資需得頗費些功夫。
這些事項,景選自然不敢向京中彙報。臨時下令改道的人是他,當機立斷減少損失的人是盛霓,現今任務未成,卻有損失,上報就是讨罵。這啞巴虧,景選也隻得自己咽了。
整整五日,嘉琬公主和白夜統領都不曾出過院子,盛霓也不曾露面同謹王和宿州刺史等人一同用飯,雖然不合禮數,但謹王一個男性同輩也不好說什麼,宿州刺史則更不敢置喙。
到現在,上至最古闆的禮部老臣,下至刺史府的灑掃仆役,無一不知嘉琬公主收了自己府上的衛隊統領做面首,夜夜笙歌。
荒唐啊。
老古闆們如此這般,一衆妙齡婢女們卻不這樣想,她們豔羨公主能夠不受禮法束縛及時行樂,那些仰慕公主天姿的男人們也個個豔羨着“白夜”,日日長籲短歎。至于謹王親自捉拿盜賊一事,不了了之,根本無人在意了。
第五日的入夜時分,公主下榻的院落大門緊閉,又是一副歌舞爛漫的模樣。
盛霓、景遲、阿七、晚晴四人圍坐一桌,不分尊卑共進晚膳,也未留人在場服侍。
盛霓舉起杯盞,纖細的手在燈燭下玉雪瑩秀,“諸位都是嘉琬的心腹至交,接下來的計劃生死攸關,有勞各位鼎力配合,嘉琬身無長物,便以此酒先謝過諸位。”
她嬌嬌柔柔,一番豪言自帶鳳儀天姿,面容分明稚嫩,一雙明眸美目中卻含着不容小觑的堅定果敢。
景遲一身侍衛裝束陪坐在側,微微偏頭看着小公主将杯中瓊漿一飲而盡,不禁半眯起銳利的鷹目,也跟着仰頭飲盡。
小小的人兒,言行如此老成,啧。
阿七和晚晴自知身份低微,頭一遭與公主同席而坐,不免惶恐,連忙也跟着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