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小滿這日,謹王府紅綢高挂,院中仆從忙碌而有序地布置喜宴,樂師則在一角調試樂器,一片喜氣洋洋。
主院正房内,兩個婢女伺候景選更衣戴冠,正紅色的喜服将那張一向嚴肅的面孔都襯得柔和了幾分。
時辰還早,王府裡已擠滿了前來恭賀的賓客,王府家宰快步進來回話,将今日大婚的繁雜事項一一彙報完畢,又忙着到前面招呼去了。
仆從搬來一面八仙渡海立身銅鏡,景選略一照看,便叫他們搬走了。穿戴如何并不要緊,要緊的是完成今日的流程。
若不是母妃裝病裝得惟妙惟肖,亟需這場婚事“沖喜”,隻怕不能如此順利。不論嘉琬那小丫頭是否與太子勾結,過了今夜,都得任他景選擺布。
原本想着,好歹将民心所向的嘉琬栓在身邊,榮辱與共,就算太子翻出自己什麼罪證,父皇也會看在嘉琬這個祥瑞的面子上,從輕發落。畢竟,在他這位父皇眼中,有什麼比名聲和顔面更重要呢?
至于慶國公府送來的側妃,完全是意外之喜。
若在從前,父皇雖寵愛他,卻也不放心讓朝中最炙手可熱的門第與他結為姻親。今時不同往日,慶國公府觸犯龍顔,被削權不少,倒是讓父皇終于點頭允了這門親事。
也好,折了羽翼的老虎也終究是老虎,比之沒有姻親相助又沒有父皇寵愛的太子,終究是勝了。
未來天子娶天女,如此上佳的兆頭,定能逢兇化吉。
與此同時,鐘慧公主府亦是張燈結彩,門庭若市。
隻是寝殿内室卻靜悄悄的,并無半分結親的喜氣。
盛霓頭戴七尾鳳冠,身罩繁複喜服,珠翠環繞,端坐銅鏡前,敷過瑩白細粉的面上隐隐透着肅殺。
晚晴為盛霓插好最後一支金簪,與銅鏡中的公主目光交彙,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過了今日,定要讓這世上再無“謹王”。
斜照當樓,漸有鼓樂聲傳來。
盛霓換上一副恰到好處的羞怯笑意,舉扇遮面,配合完成迎親送親之人的遊戲,而後上了花轎。
這一路真長啊,長到盛霓将縫到衣内的證據文書整整檢查了六遍。腰有些酸痛,不知是轎子太颠,還是服藥催來癸水的緣故。
若說心底對謹王沒有半分懼意,那是假的。當初在金陵被他軟禁的無助始終萦繞在心頭,若不是後來“白夜”偷偷闖入,陪伴她照看她,或許後來的祭天大典也不會謀劃得那般從容。
隻是今天的漫長一夜,她唯有自己走了。
外面人聲鼎沸,鼓樂震耳,想也知道是何等萬人空巷的熱鬧場面,但這些,盛霓無心理會。至于後面花轎中的側妃,盛霓更加不在意,隻當程菁菁不存在。她數次提醒過程菁菁小心謹王,可是心魔還需自己解,盛霓知道自己終究是勸不住的。
盛霓整理好衣擺,壓下心頭的緊張,重新舉起精美絕倫的團扇,突然,伴着前面一陣突兀的馬嘶,轎子猝然停下,盛霓猝不及防險些跌了出去,堪堪穩住了身形。
鼓樂聲息了,就連圍觀的喧嚣都靜了下來。很快,傳來仆從争執之聲,再後來,是抽刀的刺耳聲響。
盛霓心頭一跳,猛地掀開沉重繁複的轎簾,隻見整個迎親隊伍已被鐵甲包圍,看服制,是禁軍。
大内禁軍,包圍了謹王府的迎親隊伍。
盛霓喚來晚晴,扶着她的手,下了轎子。
隻見最前面,高頭駿馬上的新郎景選面前,也橫着一匹高頭駿馬,背上之人身形挺拔,氣度高華,風姿煜然,僅是淡淡投來一瞥,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太子,他來做什麼?
盛霓想上前去,晚晴忙攔住。這個場合,新婦下轎已是出格,哪裡有上前露面的道理!
盛霓和晚晴輕微争執的空擋,看清了景遲身後的隊伍,那是太子儀仗——他今日出現,公然打出了太子儀仗,如此大張旗鼓,他到底要做什麼?
晚晴又畏又氣地哼道:“自然是為了昭告天下,今日小殿下這門親事成不了!”
這時,程菁菁也下了花轎,她驕縱慣了,才不懼那些拔刀包圍的禁軍,披着火紅的喜服一路擠到最前面,問統領防衛的齊綱:“出什麼事了?”
景遲勒着缰繩,看都沒看衣裝奪目的程菁菁一眼,隻似笑非笑地瞧着景選,“走吧,王兄。”
柔和的夕照映在景遲棱角分明的面上,讓他本就俊俏的容顔更風華無雙。
景選滿眼警惕,不苟言笑,“太子,今日是愚兄的好日子,縱然有天大的事,容後再說。”
“父皇在昭政殿等你呢,父皇口谕,王兄也要抗命嗎?”景遲眸光冷厲。
景選下颌緊繃,握着缰繩的手已攥得骨節青白。
昭政殿,這是要請君入甕不成?
程菁菁本來要鬧,可是隐約聽見那幾個詞,一時也不敢作聲。
“他不能走!”
衆人聞聲看去,說話的竟是嘉琬公主盛霓。
隊伍讓出一條路來,盛霓走上前,仰頭看向景遲,眸底隐有怒色,“還請太子見諒,今日謹王府、鐘慧公主府和慶國公府同辦喜事,恕不能從命。”
景遲望着妝容濃麗的盛霓,仿佛眼睛被灼傷了一般,隻輕輕一瞥便别開了視線,頓了頓,翻身下馬,來到盛霓面前。
一身喜服而已,看在眼中,原來是這般灼痛。
“孤知道你想做什麼,我們聯起手來,定然無往不勝,你又何必将孤排除在外?”
盛霓後撤一步,“臣妹聽不懂太子殿下在說什麼,今天是臣妹大喜的日子,還請太子殿下高擡貴手,不要攪局。”
夕陽的餘晖将二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處,盛霓的大紅喜服與景遲的墨色錦袍交相輝映,竟也奇異的協調。
盛霓壓低了聲音,“太子殿下蟄伏這麼久都不出手,不會就是為了等待今日破壞臣妹的計劃吧?”
景選也壓低了聲音,“謀定而後動,今日時機最佳,等到了昭政殿,嘉琬自然明白孤的苦心。”
景選冷眼看着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聽不清在說什麼,但看神情似乎很是熟稔。景選額角青筋抽了抽,也翻身下馬,伸手去扯盛霓的手臂,想讓她離景遲這個瘋子遠一點。
景遲身形如鬼魅般晃到兩人中間,捏緊景選那隻爪子上的麻勁,皮笑肉不笑地咬牙:“王兄若執意抗旨,這些禁軍便不是亮亮白刀這般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