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莞爾一笑,道:“裴學士言重了,也不算是唐突冒犯,”她看向太後,“是我二人欲摘同一朵花,後來又聊得有些投緣。”
太後笑道:“哀家早前還擔心讓你請教裴學士,你會拘謹不自在,沒承想你們認識。那便好,那便好。”
“永甯,裴文炳是翰林院的青年才俊,對佛經有極深的見解,你有不懂之處,可向他請教。哀家也請他謄抄了份經文。”
永甯點頭。
裴文炳卻道:“太後娘娘,請恕臣有句不當講的話。”
太後故作神情嚴肅,道:“哦?什麼話。哀家恕你無罪。”
裴文炳不卑不亢回道:“若是臣頻繁入宮與永甯長公主見面,或是長公主來翰林院尋臣,怕是有閑言碎語傳出,對長公主的名聲不好。”
永甯心中一動,涓涓細流湧過心田,不禁多看了裴文炳一眼。
沒想到他如此心細,連這細微之處都考慮到了。
太後沉眸,頻頻點頭,“言之有理,永甯畢竟是還未出閣的姑娘,名節重要。”
太後摸着膝上橘貓,“既是幫哀家抄佛經,便都來長樂宮,如此一來永甯有不懂之處,可随時請教。有哀家在,誰敢傳些流言蜚語。”
太後笑眯眯對裴文炳說道:“你能有如此細心,哀家沒看錯人。”
槿素領着兩人去八角亭中,宮婢很快将筆墨紙硯擺放整齊。
今日春光明媚,在亭中謄抄佛經倒也不冷,鳥語花香,暖暖的陽光傾照而下,暖洋洋的。
兩張小桌相對擺放,裴文炳伸手,彬彬有禮道:“長公主請。”
永甯颔首,拿着心經先他一步,選了右邊的那張小桌。這處面向一棵桃樹,若是謄抄累了,一擡頭便能看見豔豔的桃花。
裴文炳待永甯坐下以後,才邁步往左邊的桌子走去,步履輕緩,眉眼溫潤。他撩開绯色官袍一角,坐下,背脊如松竹般挺直,他托袖研墨,一舉一動盡顯溫潤儒雅的氣質。
永甯抿唇,斂了目光,将心經放在桌上。夕岚在一旁研墨,永甯閱了第一頁,這才拿起毛筆,理着長袖蘸墨,謄抄心經。
她偶爾擡頭,對面的男人低頭,聚精會神地寫字。一襲绯色官袍更襯他膚白,青絲如墨,面容清俊,風光霁月,難掩那股儒雅有禮的氣質,恰如世間皎月。
長指翻頁,裴文炳忽然擡頭,與永甯的視線撞個正着。永甯窘迫,急忙低頭,心裡念着莫要被發現。
裴文炳溫聲問道:“長公主遇到了難懂之處?”
永甯的耳朵有些燙,平複好羞窘的情緒,撒謊地點兩點頭,道:“是有一處一知半解。”
裴文炳擱下手中的筆,步履緩緩朝永甯走來,衣袂翩翩,飄逸如風。
沒承想他真的會過來,永甯緊張,随便指了一處。
裴文炳站在一側,聲音如玉石般溫潤,細細為永甯講解。
不故弄玄虛,也不刻意賣弄學問,以通俗易懂的言語闡述晦澀生硬的佛經。
他的周身散發着甯靜安逸之氣,讓人在相處中感覺很是舒服。
不知不覺間,永甯嘴角微微上揚,帶着幾分淺淺的笑意。
遠處的屋檐下,太後看着八角亭間的一男一女,心滿意足地勾唇笑着。
“太後高明。”槿素懷中抱着橘貓,奉承道。
太後回頭,目光淡淡,笑道:“裴文炳未來确乎是一位好夫婿。”
……
翌日,永甯照常來太後這裡謄抄佛經,裴文炳已經在亭中抄寫了,他起身一拜,而後又繼續專注手裡的事情。
四周安靜,隻聽到枝頭鳥啼。
永甯坐下,接着昨日沒抄完的那處謄抄。隻是寫着寫着,倒真遇到了不懂的地方。
經過昨日那一遭,永甯沒那麼拘謹,她起身,拿着佛經來到裴文炳的桌前,向他請教。
裴文炳站起來,看了眼佛經中她所指的哪裡,娓娓道來。
永甯靜靜聽着他的解答,郎朗如玉的聲音萦繞在她的耳畔,他無疑是一個淵博溫雅的謙謙君子,談吐時輕聲細語。
遠方,一雙漆黑的眸緊盯亭中,凝着少女湊過去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劉胤眉頭一壓。
太後道:“哀家瞧着兩人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哀家本是打算讓永甯謄抄心經,浴佛節時用,沒承想幫着解惑的裴文炳早與永甯相識,這大抵就是緣分。”
劉胤聽出太後的弦外音,也知“意外”看見這一幕的用意,漆黑的眸中不經意間透着偏執的光,“永甯的婚事,朕自有人選,母後不必操心。”
話音剛落,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宮婢領着元姝從廊下走來。
太後輕輕皺眉,沒料到元姝會來,她每次來得好似都恰到時候,又不是時候。
元姝順眼望去,瞧見了亭中交談的男女。
元姝眼皮一掀,看向太後,“本宮那侄女與誰站一起,都甚是相配,養眼着呢,難怪陛下和太後在此久站。”
元姝淺笑,“不過本宮與太後口味素來不同,還是覺得永甯與陸涿緒般配。文文弱弱的儒生,哪有武将身強體壯,難盡興不說,遇到危險連個人都護不了。”
雖未提及裴文炳,但字字句句都在貶。
太後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在須臾間更難看了。
這廂,永甯隐約聽見聲音,餘光往亭子外看去,看見主道上看來的三人,以及皇兄冷冷的目光,她心裡一緊,拎着裙裾匆匆離開亭子。
永甯逐一拜見長輩和天子。裴文炳拿着永甯的佛經,也從亭中出來,參拜。
兩人一前一後站着,好似一對璧人。
有了早前那一遭,永甯怕皇兄誤會,解釋道:“是永甯有一處不懂,故而特向裴學士請教。”
劉胤颔首,倒沒說出那日難聽的話,淩厲威嚴的目光看着裴文炳手裡的佛經。
太後對永甯道:“何故如此緊張,以前不也是這般向你皇兄請教問題?”
永甯此刻可不敢再皇兄面前扯以前的事情,道:“以往是永甯年少無知,常叨擾皇兄。”
劉胤薄唇緊抿,那是年少時和她相處的常态,可如今她悉心請教的,換成了其他男人。
一句叨擾輕描淡寫地拂過。
周遭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有些陰沉駭人。
元姝喜聞樂見,滿意地揚了揚唇,在這寂靜中問道:“永甯,你喜歡武将,還是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