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整張煙灰色羊毛地毯，朱槿扶着紅漆鐵扶手下樓，回頭看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樓。

她認得宋柏的辦公室，他的窗下豎着巨大的藍色标語牌，正對面的芝麻花崗岩花壇裡栽着幾顆瘦巴巴的李樹。

一個月沒找他，他也沒有半點動靜。朱槿雙手插進兜，望着那扇窗後的白熾燈光發了會呆，忽而自嘲一笑。

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她有求于人，再忍忍吧。

“小槿？來這麼早啊？” 大劉遠遠從另一邊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聚餐還有兩三個點呢。”

“聚餐？”

大劉恍然大悟：“你不知道啊？也是，我就說什麼耳報神也沒這麼快的嘛。本想晚點給你打電話的，晚上聚餐，一起來啊。”

朱槿好奇：“又給誰攢局？”

大劉糙漢子的臉上破天荒地浮上羞澀：“我談了個對象，帶給大夥見見。”

“那必須來呀！”朱槿痛快答應，擡頭看了眼道，“天陰得厲害，我先回家拿傘。你們在哪吃？”

大劉說了個餐館名，朱槿跟他道了等會見，騎上車走了。

大劉哼着歌走回辦公室，一拍腦門，問綠箭：“今晚隊長來嗎？”

綠箭被案宗折磨得反應遲鈍，眼睛眨巴了好幾秒，才嘬了下牙花子：“應該不來吧。”

“噢。”大劉自己倒是沒什麼，但是想起朱槿遙望他辦公室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憐憫。

轉眼下班時間到了，警局裡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宋柏也披上夾克，拿起公文包向外走。

四條見狀湊上來，問道“師父，紅太陽水果店怎麼走啊？”

起初四條挺怕宋柏，跟其他人一樣叫隊長。慢慢相處久了，才發現宋柏在工作上嚴格，在其他事上還是很好說話的，漸漸也放松下來，敢和他親近一二了。

況且，槿姐做了那麼多出格的事，不也沒見他怎麼樣嘛！

“我也要去，跟我走吧。”宋柏說。

他們聊着工作上的事，等走到水果店前擡頭看去，都是一愣。

紅太陽水果店的生意并不火爆，長久以來都是老街坊們照應着。今天倒不知從哪冒出來好多小姑娘買水果，買完還要站在色彩缤紛的水果店前拍照。

四條仔細看了幾眼，感歎道：“肯定是槿姐那個帖子弄的。她幹什麼都有人學。”

聽到這個名字，宋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自然：“什麼帖子？”

“噢我忘了師父你不玩貼吧。槿姐不是在網上很有名嘛，之前她在水果店前拍了組單人寫真，發出來火得不得了。連畫的妝也火了，叫什麼橘子汽水妝。”

四條用眼神示意，“你看那邊的姑娘嘴巴是不是桔色的？”

宋柏順着望過去，還真是。

“雖然槿姐沒說，但我猜她是想幫那對母子拉生意。不然幹嘛特意把水果店招牌露出來……哎！師父！等等我！”

宋柏已經擡腳走出好幾米，腦中卻閃回那天無意看到的一幕。水果店前拿着相機的朱槿，和她身邊眉眼含笑的黎興。

原來那時候，她是在為水果店拍照。

宋柏神思不屬地走到水果店門口，他沒什麼表情，叽叽喳喳的姑娘們卻不由自主安靜下來，你扯我我拽你地走開了，邊走邊回頭看。

店主母子一見到宋柏馬上開心地眯起眼。母親拿了個最貴的楊桃往他手裡塞，兒子滿眼崇拜地撲上來，和他比比劃劃地“說”着什麼。

宋柏低頭，毛衣翻折的領口給他側臉添上些許溫煦。

他認真“聽”完少年的話，緩慢地用手語回答。

四條吃驚：“師父你也會手語啊？”

“也？”宋柏問，“你會手語？”

“我不會。槿姐會，她來水果店前特意學過一點。”

四條道，“黎哥說老闆明明懂唇語，幹嘛還要費事。結果槿姐說……哎呀看我，淨說些有的沒的。”

意識到宋柏不大喜歡别人提到朱槿，四條後知後覺地閉嘴，有些惶恐。

宋柏挑揀着水果，看也不看他：“别有頭沒尾的，把話說完。”

“哦哦……然後槿姐說她學手語不是為了說，而是為了聽。反正我沒太懂……”

四條越說越尴尬，趕緊扯了個理由撤退，“下雨了。我得趕緊回去，晚上還有聚餐呢。師父明天見！”

說罷，把背包頂在頭上跑遠了。

宋柏站在雨棚下，還未能從聽到的話中回神。

聾啞人的世界永遠安靜，外面的聲音進不來，自己的聲音也出不去。于是他們隻能努力适應，隻為了能多理解一點點這個世界，不被抛下。

人們要表達的東西太多，能聽的東西也太多，沒有什麼人願意額外花費時間和心思，隻為聽懂陌生人無聲的傾訴。因此他隻求自己做到，從不對人言。

可朱槿那樣我行我素的人……

宋柏定定站在水果店門口，發覺他或許并不如自己想象的了解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