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浮城外往東二十裡,正是迷津渡口。瘴氣彌漫,渺無人煙。寒風凜冽,枯林掩映下偶然掠過幾隻噬骨鳥,鸮啼鬼嘯,于月色下帶起枝影搖曳萬千。
迷津渡口的簡陋房屋内,燕鶴青眼眸微眯,出神地瞧着眼前緩緩展開的虛妄畫卷,指節屈起,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沿。單調突兀的聲響于一片鬼哭狼嚎中竟莫名令人心安。
除了千辛萬苦打完架,半死不活趕回來,一心隻想休息的屋主人自己。
葉泠在推開屋門看清來人的那一刻,很想自戳雙目裝瞎。正猶豫不決間,耳畔傳來燕鶴青陌生又熟悉的親切呼喚:“……還不滾進來。”
葉泠心一橫,認命閉眼走上前,被迫接受頂頭上司的壓榨。
燕鶴青看也不看她,懶洋洋地自唇齒間蹦出一個字:“坐。”
葉泠依言機械坐下。趁機微微瞟了一眼桌上的畫卷,待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後,葉泠面無表情全身僵硬,拔劍出鞘,靈力灌注,顯見是惡從膽邊生,想以下犯上一劍劈死北鬼主。
畫卷上的虛影正繪制着葉泠三人大戰螭骨初時落下風的場景,隻見畫上葉泠被那螭骨狠狠一甩,狼狽至空中跌下,劃出一道優美曲線後完美墜入深坑。
燕鶴青唇角微彎,全然不在意身旁人的沖天殺氣,任由那畫卷反複循環播放着葉泠最狼狽的一段。心情是肉眼可見的愉悅。
在那畫上場景循環至第三十六次時,葉泠終于忍無可忍開口道:“燕鶴青!你這到底什麼意思?稚子尚知不請自來者不可登堂入室,不就是上次打鬥赢了你一次,你堂堂北鬼主怎能如此記仇,特意尋到這裡譏諷我?”
燕鶴青擡眼看向她,輕笑一聲,慢慢說道:“開個玩笑罷了。怎麼,真生氣了?不過這般生動潑辣的樣子,可比你平日裡故作矜持的冷淡有趣許多。”
“你!”葉泠氣得站了起來,手中的劍亦是應和主人,泛着流光嗡嗡作響。她忍了又忍,強行按下怒氣,瞪着燕鶴青,勉勉強強開口問道:“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
燕鶴青别過臉,緩緩收斂了笑意,神情蕭索,眸色寒涼,連帶着聲音也低落了幾分:“此次結界破損,迷津中有鬼獸走失去了人界。如不及時止損,必成大禍。”
葉泠白了她一眼,收劍回鞘,雙手抱臂冷淡道:“所以呢?”
燕鶴青看向她,眼含熱淚悲痛不已:“我知道,這……這……這都是因為我的失職啊,沒能及時察覺有人心懷叵測圖謀不軌,這才讓你陷入那般險境!”
葉泠:“……倒也不是。”
燕鶴青裝作沒聽見,痛心疾首道:“是以此番我痛定思痛,決定親自前往人界捉拿鬼獸。”
葉泠警覺地向後退了兩步:“你不會又要……”
燕鶴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低聲下氣祈求道:“隻是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就勞煩你替我代行鬼主之責了。”
葉冷閉目裝死,咬牙切齒道:“……你給我滾。這招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用過了,現在沒用了。”
燕鶴青難得有些尴尬:“咳,有嗎?”
沒關系,鬼主大人臉皮厚比城牆,一招不成還有一招。
“阿泠~你就幫幫我嘛,除了你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勝任此等重任了。”燕鶴青眼眶微紅,“還是說,你不信我?”
“我信。”葉泠一臉冷漠地回答。
“你信我還拒絕得這麼幹脆?”燕鶴青瞪大了眼睛,“難道你忍心看着鬼界因為我的離開而陷入混亂嗎?”
葉泠翻了個白眼,“你少胡說八道,鬼界離了誰都照樣轉。”
燕鶴青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既然你不肯幫忙,那我隻好去找别人了。隻是……唉,我怕其他人會心術不正,借鬼主之位謀取私利……”
她一邊說着,一邊裝作失魂落魄的樣子往門口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來,回頭深情款款地望着葉泠。“但是阿泠,你知道的,除了你,我誰都信不過。”
葉泠閉眼給自己狂掐人中。
燕鶴青得意微笑。
勝負已定。
次日一早。烏歸前往書閣禀報動亂事宜,本以為又要等大半個時辰。正打着瞌睡,一擡眼瞧着端坐在如山文書後埋頭苦批公文的自家鬼主,委時吓了個半死。困意頓時煙消雲散。低頭頓首不敢多言。
葉泠頂着燕鶴青的臉,埋在一堆文書中,面容困倦強睜雙眼,目光迷離半響才虛虛落在烏歸身上:“是你啊……有事麼?”
烏歸俯身戰戰兢兢答道:“回禀鬼主,昨日有螭骨獸自迷津逃出,已被屬下一行同迷津的葉姑娘降服。所幸那螭骨獸隻是看着吓人,舉動笨拙,倒也未曾造成多少魂魄消亡,隻是……現下城東房屋地面損毀良多。不少魂魄現今流離失所。屬下鬥膽,請鬼主撥些靈石工匠助其修繕。”
葉泠垂頭,有氣無力地擺手:“準。”.
聞言,烏歸微微松了一口氣,應了聲是。而後再度躬身奏事:“另外,關于顧公子的眼疾以及……天命一事,諸城流言四起,吵得沸沸揚揚,不知鬼主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