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李亦清骨骼的輪廓,用眼神描摹她皮膚紋理,想變成李亦清的一縷頭發,被束在腦後垂在她頸側。
想透過李亦清的皮囊看到她的過往,想看到她過往因為什麼而憤怒,而那雙眼又是如何流出淚來。想默誦她最愛的戲詞,順着她靈魂留下的軌迹重走一遍她走過的路。
一直走到她們相遇的那一天。
李亦清看向常安,常安發現她眼神裡隐約帶了些質問的意思:你為什麼要這樣問?你在如何想象我?
“我媽常年在外地工作,大城市總是很忙,她不太顧得上管教我,也不喜歡我寄人籬下還要求更多,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我自力更生,最好什麼都自己承擔,不要給别人……添麻煩。”
“你們聚少離多嗎?”常安聽着聽着,心底一軟,不禁放輕了聲音,“你想她嗎?”
“她是化妝師。”李亦清像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想起李倩的工作,李倩從來不說自己過得好不好,隻說讓李亦清自己顧好自己。李亦清靠着每次通話時的碎片推測道:“有時給模特化妝,有時給新娘跟妝,什麼都做,隻要能接到活,錢給到位,她可以全年無休。我媽沒怎麼和我說過工作上的事,但大城市有錢人多,喜歡講究‘儀式感’,跨年夜求婚、新年擺酒席……反正她年節總在加班。”
為了我。
李亦清心想,如果不是為了自己,李倩大可以不用這麼拼命,她比李亦清還要有個性得多。
李亦清對規則滿心不屑,心底眼底全是不服,不撞南牆不回頭。
李倩自己就是南牆。
如果不用養李亦清,李倩大概早賺夠了錢去揮霍,人生潇灑得很。
“以前寒暑假我都是回老家過的。暑假那麼長,不回老家的話,我又要麻煩小姨兩個月,我太拖累了。”李亦清握着碳素筆,大拇指指甲蓋在筆身上劃來劃去,筆尖在紙張上落下幾條曲線,“今年不回去了。”
常安認出那是李亦清自畫像的草稿。
趙聆替李亦清找的理由是:他們工作忙,需要人看家,有時候要李亦清幫趙萬州送飯。
李亦清和李倩一聽就知道這是個借口,沒有李亦清之前,他們夫妻倆過的不也是這種日子嗎,怎麼突然就需要人看家送飯了?
李倩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她說‘你自己決定怎麼辦’,然後就答應了。”
“天呐,簡直和我爸媽一模一樣。”常安以己度人,想當然地把李倩當成和常榮凱一樣的人,“我爸媽也是,你知道嗎,每次開家長會他倆就:你都這麼大人了,想不想讀書難道自己心裡沒數嗎?就這态度!”
李亦清笑起來:“我知道啊,你好早之前就和我說過。”
“啊有嗎?”常安大腦沒那麼多内存空間,早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感覺這樣顯得自己很不誠心,一秒八百個假動作掩飾尴尬,從包裡碰出兩張票來:“啊哈哈我想說什麼來着怎麼一下想不起來了,這張皮……”
——“大新聞常總!”
“票”字被吓得變調,尾音隻剩一張顫巍巍的“皮”,好像一個驚悚故事。
常安被魏子竣吓成炸毛貓,李亦清在旁邊彎着眼睛偷笑。她眼皮一撩,看到常安拿出來的是兩張連坐演出票。
之前約定好的,兩張票挨在一起排排坐,像兩個人的身影。
李亦清勾走其中一張票,認領自己的身影。
常安滿臉驚恐,滿肚子都是氣。魏子竣最好有什麼大事,不然她一定要錘他一頓:“這麼大動靜,有什麼小道消息?有事趕緊奏。”
魏子竣招手示意她們靠近點,被拒,隻好自己離她們近點。
“我剛從四班回來,黃家淇和班長提分手了!诶,常總你什麼眼神?”
常安不答,李亦清替她當翻譯官:“把大家叫出來就為這點事嗎?”
孔君遙和黃家淇都拉拉扯扯好幾個月了,孔君遙那小子最近沉默到恨不得與空氣融為一體,一看就是明知沒戲又忍不住還想再替自己争取一下。
簡稱心有不甘。
劉偉甚至把一部分班級事務分攤給其他班委。
總之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
“你聽我說完。”魏子竣拉過一把椅子,沉甸甸坐下,小聲說:“黃家淇好久不來學校你們知道吧?”
常安聽他語氣正經,氣也跟着慢慢消了,哼出一聲:“嗯。”
“四班的人說今天看見黃家淇爸媽了,她們家要送她出國留學,這才逼她和班長分手的!你們說,這事能讓班長知道嗎?他要是知道了,不得難過死?咱們得想辦法幫幫他。”
黃家淇要出國留學?
常安和李亦清對視一眼,确信彼此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她家境好,确實有條件出國。”常安試着擺出些證據以說服衆人,“之前見她爸媽的時候就覺得穿衣打扮不像一般家庭。而且……呃,可能叔叔阿姨覺得國外的教育方式更适合黃家淇吧,她上高中之後好像一直很不适應——都是石城的錯。”
魏子竣反駁道:“那也不至于非得分手吧,以後又不是不能聯系!”
李亦清沒發話,隐約摸到他們二人分手的關節所在。
黃家淇有的退路太多了,她對自己的人生有極大的選擇權。不喜歡這雙運動鞋,那就換一雙更合腳的;不适應這個老師,那就換一個能适應的。
至于孔君遙,據李亦清觀察,他似乎沒什麼換新鞋的自由。
她半帶嘲諷地想:分手不一定是黃家淇本人的意願,也可能是她父母發現了什麼,逼她和孔君遙一刀兩斷。
李倩當年不就是這樣?
戀愛腦上頭,要死要活地和她爸在一起,氣得爺爺奶奶拿棍子掄她。
有退路的人懷璧其罪。
“我們怎麼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