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現就發現,不重要。發現了也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想藏着。
足夠坦率。
也像極了常安會做的事。
“請進,可以先在吧台領一杯茶飲,也可以付費點單其他餐品。”
果然,核查完身份信息,工作人員放兩人入場,一轉身又神神秘秘地對着耳麥說了些什麼。
比起茶,常安其實更愛喝氣泡水,王美玲整天念叨說碳酸飲料對骨骼不好,念叨了這麼多年也無濟于事,直到一場生長痛才讓常安消停下來,規規矩矩喝起白開水來。
大劇院的馬克杯造型很别緻,藍青相間,像一座青山,拿在手很有分量。李亦清總是幫常安拿東西,有她在,常安幾乎不用自己動手。眼下李亦清正一手一個杯子,目光在場内環視,尋找合适的位子,問道:“最近還會膝蓋疼嗎?”
“還好,慢慢習慣了。”
習慣疼痛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事,李亦清動作一頓,問道:“疼習慣了?”
“那倒不是,其實也不怎麼疼。”常安說話前一般不會想太多,非得對面人提問才能反應過來自己沒說清楚,她捉摸着自己的想法,邊說邊組織語言:“習慣……這說來話長了,我以前總把你當‘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做什麼我都得仰視你,又讨厭你、又喜歡你,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什麼叫又讨厭你又喜歡你?
那到底該算是喜歡還是讨厭,又愛又恨那算什麼?
過往的命運教會李亦清不要擅自期待,她不早就不求結局能如她所願,隻求能有個明明白白的答案。
隔着小小的圓桌,李亦清坐在常安對面,表情和眼神都肉眼可見的迷惑起來。
“诶诶别拿這種眼神看我。”
被李亦清這麼盯着,常安沒忍住聲調揚起來些,把金屬勺往杯子裡一丢,碰出清脆的響聲。
願意且有能力在工作日午間來劇院喝茶聽音樂的,普遍都是有錢有閑的體面人,說話做事溫聲得體,把常安這一舉動襯得格外粗魯。
鄰座是一對母子,常安惹來他們的目光後雙手合十,立馬壓低聲音道歉。那位母親隻是看了看她和李亦清,向她們溫和一笑,就此作罷。
音樂茶話會不是正式講座,隻要不打擾到主講人,小聲交談或走動都無傷大雅。
常安一回頭,果然見李亦清又端出那副“李老師”的派頭,用眼神告訴她: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好吧,”常安帶着座椅一起挪了挪位子,靠到李亦清身邊來,用隻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其實當時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後來慢慢想清楚了,我不是讨厭你,是讨厭一無是處的自己。”
“什麼都做不好?你?”
一個躍動不息的靈魂說自己一無是處。
一時間,李亦清懷疑要麼是自己瘋了要麼是常安瘋了。
常安一攤手,絲毫沒有審判自己的心理負擔,實事求是地告訴李亦清:“我那個時候成績不好,雖然我媽在劇院工作但我其實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特長,做事情沒又‘長性’,還總給老師搗亂,每天隻會帶着大家一起傻樂。”
能給周圍的人帶來幸福快樂,在李亦清眼中,這是種無比奢侈的能力,窮苦的土壤極難結出豐腴的果。非得用大量的愛和金錢來澆灌,才能澆出不谙世事般的真摯。
李亦清攪着咖啡,想聽聽看常安自己的想法,她想得出神,攪動的節奏不知不覺和音樂同頻,她用口型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你不是奪回屬于你的一切了嗎?”常安放下杯子,越說越鄭重其事,“你看,我成績是你幫我補起來的,體測是你帶我過的,來劇院陶冶情操也是你願意陪我我才來的。這些事都又累又枯燥,要不是你,我絕對三天就放棄了。我求你什麼事,你都答應,你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拒絕我的人。阿清姐,你為什麼平白無故對我這麼好啊?”
聽着很有道理,好像能自圓其說,可李亦清聽得一怔,捋不清常安這段話的邏輯:明明是常安一直在照顧孤僻的自己,怎麼倒成了自己對她好?
“有天半夜,我睡覺睡到一半被疼醒,本來想罵髒話的。”李亦清的沉默不會讓常安感到不适,她自然而然說下去,說到這裡突然覺得自己這行為特好笑,于是說話便染上笑腔:“可能因為那天睡得格外好,當時心情還不錯,我突然想:又疼,今晚又長高了。再後來,我一想到會疼會累,就覺得那都沒關系,我在向着阿清姐的高度進發呢。我就是習慣了把你當目标,習慣了你……”
話音未落,燈光突然一暗。
時值正午,燈光暗下去整個場館也不會陷入黑暗,失去人工燈光後,自然光重新投射進來,襯得一切明亮又生機勃勃。
常安話音沒落,留下一句“習慣了你”在李亦清耳邊蕩出餘震。
講座已近尾聲,二十多位賓客擡頭去看吊燈,鋼琴趁機音調一轉,突然跳到溫情頻道,喜氣洋洋地生日快樂歌從琴鍵上流出來。至此,迷茫的觀客紛紛回過神來,跟着音樂輕柔打拍子,探着去尋找壽星的身影。
不認識的工作人員捧着一個四寸大的奶油蛋糕走進來,在李亦清眼中不斷放大、再放大,李亦清這才慢慢确信,她是在向自己走過來。
衆人的目光紛紛彙聚在這個陌生少女身上,大都溫和有禮。
常安把下巴墊在李亦清一側肩膀上,挽着她一條手臂,再添一次餘震:
“生日快樂,李亦清。蛋糕是我買的,你的身份證信息是我不小心偷看的,不道歉了,我知道你不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