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水房接杯熱水,喝些熱水驅驅寒。”
水房離L05班不遠,緊挨樓梯拐角。以常安的狀态,王語晨甚至不放心她一個人走樓梯,怕她一腳踩空,再添一份傷痛。
說罷,王語晨一步三回頭地奔向水房。
常安裹着毛巾,立在樓梯旁。
她本想點點頭回應王語晨,可是人失了魂,肢體也不聽使喚,王語晨跑開時,常安才剛擡起頭。
水聲從不遠處傳來,常安呆愣愣地戳在那,雙目無神地盯着拐角處——似有某個熟悉的人影躲藏在暗處。
瞳孔重新聚焦,常安眨眨眼,才分辨出那是兩個人緊挨在一起。
常安:我這是打擾到誰了?
她本想默不作聲地離開,轉身時突然一頓。
難怪常安會覺得熟悉,那人分明是于筝。
分班後于筝去了文科班,長時間不見,常安一時沒認出來,她不自覺睜大雙眼,心想:“于筝剛剛是在……”
視網膜上仿佛還殘留着剛剛那一幕,常安看得分明:于筝扶着另一個女孩的手臂,她們……
擁吻。
是戀人間短暫的溫存。
一顆種子早已在常安心間種下,它在常安尚未察覺的時候破土而出,枝桠拼拼湊湊,日久年深地從她心裡汲取養分。
一陣高熱自腳底蒸騰而起,攀爬着直沖額頂。
等她終于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早已枝繁葉茂,陰翳蔽空。
世間諸多感情何其難被定義。
有的人碌碌多年都分不清自己是愛還是恨;有的人把愛意友誼一鍋燴,還以為大家其樂融融,做起春秋大夢。
世界突然在她眼前變了模樣。
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生長了兩年的愛意赤裸裸擺在面前,常安眼前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畫面,幻夢裡,她嘴唇微動:
“……我是喜歡李亦清。”
聲音堵在喉間,隻有呼吸帶起氣流。
一句表白凝滞在空氣中,說它的人沒說完,聽它的人大約也聽不到了。
“在說什麼?”中年女人的聲音穿過幻夢而來,語氣中滿是擔憂,有另一個聲音從更遠處傳來:“哪裡還難受嗎?不怕啊,爸媽都在呢。”
過往已是過往,常安從幻夢中驚醒,渾身在高熱與寒顫之間徘徊。一睜開眼,她還以為自己靈魂出竅,感知不到身軀的存在。
這是在常安自己的卧室裡。
她試探着動動手指,發現手背上紮着針管,一個吊瓶懸在她衣架上。
“……我發燒了?”
王美玲把手貼在常安額間:“還是燙,再擦一點酒精。你淋了雨,在學校就燒起來了,還有印象嗎?”
“哦,好像記得。”記得自己四肢沉重,身上又冷又熱,可能還沒回到班裡,就已經燒糊塗了。
常榮凱拿來新的棉簽酒精,見她清醒了,揶揄道:“多少年不生一次病,這次要一次性病個大的?”
“别烏鴉嘴。”王美玲給常榮凱一巴掌,把他趕去接電話。
“行行行,醒了就好。我去接你小姑的電話,她可擔心壞了。”
涼意從皮膚上傳來,酒精味略刺激,反倒把常安混沌的大腦逼清醒了些,她掙紮着爬起來,想要給學校的人打電話,澀着嗓子問:“過去多久了?今天幾号?李、李亦清呢?”
“你别動,我給你拿手機。”王美玲把常安按回床上,“你睡着的時候一直在說夢話,後來嗓子啞得發不出聲來,我和你爸也聽不出你在說什麼。”
唯獨能辨認出個“李亦清”。
“那小姑娘的電話打不通,你爺爺在樓下遇到她家裡人。人家看着不想提這事,隻說是生病,被親媽帶回去了。”
生病?
常安愣住,聽上去像是托詞。
可萬一真病了呢?李倩回來了,周志誠和文嘉慧肯定要找她們麻煩,她能安心休息嗎?
“小常,小姑叫你接電話。先把水喝了。”
常榮凱把手機貼到常安耳朵邊,小姑似乎說了些什麼,常安聽不清,耳邊淨是耳鳴聲。溫鹽水被放在手心,被子和手心都暖融融的,一室溫馨中,常安突然淚如雨下。
——你有的太多了,常安,多到你習以為常。
——好羨慕你,這是我不敢奢求的一生。
“李亦清,你好苦,你也害得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