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可以取巧使用些半成品:一半在夜露處理制作,一半在現場表演加熱。
說得好聽,叫“高效”。
說得不好聽,叫“搞笑”。
用半成品在現場裝樣子,什麼事兒啊...
樸晚心裡揶揄,鄙棄地扯着一側嘴角,目光則被牆上的巨幅布面丙烯作品吸引,走走停停。
高跟鞋踩着冷石闆,腳底溜出一段有節奏的哒哒聲。
步态輕盈,卻時而微蹙眉頭。
盡管執行團隊的成員正在核對其他項目的布置情況,可注意力一秒都沒從倆人身上挪開。
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小道傳聞,說這位樸主廚脾氣差得不行,這麼看看,小道消息還有幾分可信...
“那個...樸老師我們也加個微信吧,拉群發您一些資料,也方便後續跟進。”駝色西裝快步來到樸晚身邊,回到場館後她顯然沒那麼緊張,說話也利索了許多:“我叫黃昏,是這次項目負責人。”
“嗯,樸晚。”出于禮貌,她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全名。
手機震響,屏幕上任務提示欄多了一條新增好友提示:黃昏。
頭像是一扇百葉窗,橙色的霞光透過窗葉漏在牆上。
樸晚不太喜歡黃昏,五六點鐘天空爬滿火燒雲的那個,總感覺孤孤單單的。
當然,她也不太喜歡晚上,不過大部分原因是不太喜歡自己。
加上了微信進了群,對方又發了五六份文件,這對接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樸晚劃着屏幕翻看冗長的下載文檔,近百頁的内容讓人沒有耐心,她不耐煩地快速下滾頁面,手指停頓在了一張照片上。
是自己身着廚師服抱臂的職業照片,一旁還貼心附了履曆文字。
曾任米其林三星餐廳主廚,博古斯優秀畢業生,修羅廚房特邀評委,食客雜志美食特邀評論家…
一個個頭銜落成文字,挂在自己的幾年前的照片旁邊,一時間讓她生了滿腹無處言說的局促。
盯着這些一度讓她引以為傲的“過去式”,樸晚不自覺地重了呼吸,潰爛的傷口又止不住開始流膿,一股叫做自我厭惡的惡心感遊蕩全身,叫嚣着,嘶吼着,催着她想吐。
仍然沒有法直面這些今不如昔的“自己”...
“那...既然來了,也看了場地,先說說我這邊的需求吧。”樸晚松了口氣,退出文檔扭頭看了黃昏一眼。
身旁的小姑娘很懂事地掏出紙筆,靜候下文。
“器材,操作台這些是你們準備吧?我自己的廚房沒法搬來。”
“沒錯,桌、椅、備台這類大物料都由我們負責...”
“那操作台的話,我需要額外墊高...”
樸晚身高偏高,腰肌在做幫廚時期受損嚴重,但這個理由過于私人,她說不出原因。
“還有室外制作沒法保證口感,室内排煙...也不夠。”
“還有食材方面,保證新鮮的話沒有存儲空間...”
“還有鍋具的儲物空間要給我預留。”
“另外品牌展示,過敏清單,葷素需求這部分都要提前跟我講...”
“哦對了,你說那兒四面環人,不行,至少要保證一面留給我,最好是能靠牆,不然挨太近容易燙傷。”
“呃...是這樣的樸老師。”黃昏頓了頓,整理措辭,“展品對溫濕度要求很高,靠牆應該是實現不了,不能破壞室内的溫濕平衡...合同裡有标明溫度區間和濕度區間。”
啊?
哪有開火屋子不升溫的道理?
“什麼溫度?”
“這幅作品的保存标準是溫度20-22度,濕度控在50-55%之間...”黃昏用筆尖在紙上輕敲兩下,“我們館長再三強調這些,因為藝術資産對保存環境要求比較苛刻,還希望您能理解一下...”
行吧。
“...那其他供應品,甜品,餐桌器具和酒水如果也需要我這邊一并提供的話,我要求對等的品牌露出。”
樸晚頓了頓,繼續試探:“當然,這部分合同裡應該沒有提,需要追加。”
合同裡确實沒涉及這部分,她以往簽訂的合同裡通常都是基于一比一的對等原則,相比之下,不給品牌露出這件事就顯得有些“欺負人”。
“呃,樸老師,這項估計也做不到... ”黃昏面露難色,“合同是館長給的,我們館裡也有規定,如果要商業品牌的話,需要讓建築師放版權才行...”
女孩的語氣越來越虛,似乎是不太擅長拒絕别人,面兒上透露出一絲左右為難的表情。
樸晚一時間聽得啞言。
館長館長,怎麼哪兒哪兒都是館長?
“館長拟的合同是吧?” 樸晚意有所指,突然爽朗着語氣:“那内容小有出入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找她當面談談?公事。”
黃昏自然是無權擅自做主相關内容,普遍來說合同文書是經由法務部處理,但這一次也确确實實是館長親自草拟修改後才給到自己的,館裡又是頭一次接手宴會事宜,再加上館長好像和主辦方關系也不差...
權衡再三,怎麼說都要先問問樓上的意思。
她像個鹌鹑一樣站在旁邊,隻顧低着頭噼啪敲着屏幕,在對話框裡搬援兵。
大廳裡其他人也跟着屏住呼吸看戲,餘光不歇,一個勁兒地偷瞄着,現在還好說,等下館長來了。
八成一鼻子灰。
她們這兒的館長啊,可是出了名的軟姿态硬作風。
隻認教條規矩。
“館長現在在樓上,我跟她先說一聲...”黃昏端着手機劃開最新消息,“诶不用了樸老師,館長說她直接下來找您。”
“好。”
聲音悶悶的,沒有多餘的字符,和剛剛比起來簡直是惜字如金。
樸晚正低頭琢磨着合同的事從何談起,恍惚間被黃昏的一聲“程館長”拉了回現實。
騎士靴,規規矩矩塞進靴筒的修身煙管褲,宮廷風格的疊領淺色衫,以及繁複的布料間躲在胸口那枚小小的胸針。
偏瘦的身形把這一身穿出高知氣,最後配上一張...
樸晚再熟悉不過的臉。
一張程莫霄的臉。
霎時間她聽見冰裂的聲音。
驟立的汗毛牽扯出一胳膊不識時務的雞皮疙瘩,腦子裡仿佛有塊沾了水的肉被丢進油鍋裡嚣張地迸着油花,呼吸也跟着窒緊。
糟糕糟糕太糟糕了...
樸晚隻想轉身逃跑。
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被身旁那位開口叫住。
“樸主廚。”程莫霄表情平靜,卻字句頓挫帶足了威懾力:“要去哪裡?剛才不是說要見我嗎?”
黃昏退了半步,與其說樸晚的突然之舉太不合常理,不如說程館長更是一反常态。
館長一向和和氣氣的,這樣明顯的愠怒于聲,還真是頭回見。
沒道理呀。
自己不過是在微信裡說了樸晚要增加合同的事。
程館長,這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