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方說沒事。
答非所問。
...
徑直不遠還是那輛皮卡,由于車身寬大的原因,被停在了稍偏僻的地方。
區别是這次換了個司機。
樸晚稀裡糊塗的就上了車,她快忘了自己出來是幹嘛的。
跟着程莫霄,好像是一種生理動作,不需要思考的行為,是蠱。
“我開了空調,熱的話外套可以放後面。”司機在一旁叮囑着,熟練的扶着方向盤起車。
怎麼說呢,程莫霄的這份沉得住氣,反倒顯得自己有點抹不開了。
語氣裡沒有久别重逢的寒暄,也沒有不相聞問的生疏,反倒像是昨天才見過的老友,今天又見面。
記憶真的很會戲弄人,快進了中間的六年,全部縮略成了昨天。
她又想起一些很陳舊的事情。
六年前,她倆從州廳辦公大樓出來,揣着結婚證明,也是這麼鑽進車裡。
鑽進程莫霄淘來的二手車裡。
然後兩人回了租住的舊公寓。
緊接着沒過幾天,程莫霄就徹底消失在樸晚的生活裡。
沒有緣由,一别六年。
情緒裡夾雜着一點遲來的委屈,怪難受的。
...
樸晚把車窗搖下了一點,風順着玻璃的邊緣鑽進封閉空間,有點吵,但呼吸順暢了不少。
程莫霄像是自說自話,扶着方向盤的指腹揉着上面的紋路,淺淺開口:“開了空調。”
“嗯,憋得慌。”她随口搪塞,轉頭看向窗外。
再就沒什麼話說可講了。
還沒捱過兩個紅綠燈,如坐針氈這個詞就第二次出現在樸晚的腦子裡。
搖上窗戶,撐着頭靠在有點硬的椅背上,這輛皮卡獨有的緊俏又尴尬的氣氛,樸晚已經開始适應了。
空氣不算安靜,卻能聽到藏在發動機轟鳴之下,司機起伏不大的呼吸聲。
樸晚餘光瞥着挂在手指上的尾戒,又向前伸了伸腿。突然覺得坐在旁邊開車的程莫霄,好像和印象裡的那個人,模樣也沒變多少。
及鎖骨的黑發,若隐若現的下颌角,少了厚重的鏡片這個幹擾項,人看上去也聰明了許多。
以前程莫霄是高度近視,九百度的鏡片像兩個圓滾滾的玻璃瓶底,從早到晚時刻架在鼻梁上,再加上凹面鏡顯得眼睛特小,每次看她都有點滑稽,跟隻藏狐似的。
樸晚突然想到網上的一句熱梗,“被近視鏡封印的顔值”,扣在這人身上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少有的在白天見到這副模樣,還是在不适合叙舊的現在。
幹淨,加一點形容不上來的高傲,能把自己推很遠的那種。
...
樸晚其實幻想過無數次二人的重逢,歇斯底裡也好,陰陽怪氣也罷,破口大罵也行,她都有足夠的理由把這六年間的失落盡數倒在程莫霄面前,再用刀子把自己愈合的肉劃開,給她看肉裡潰爛的組織和腐臭的骨頭,心情再差點,還能把骨頭掏出來摔在她面前讓她聽個響兒。
糟踐自己嘛,誰不會呀。
隻是沒想到,真的再次遇見的時候,樸晚卻舍不得用刀剜開已經愈合好的肉了,除了有點難名狀的緊張和委屈,她居然也可以揣着自己全部的不甘心,平靜地和程莫霄在這裡對話。
可能,自己也算不上平靜。
...
許是察覺到了挪來挪去的目光,程莫霄不自在的挪着身子,嘴巴動了動,卻沒有吐出半個音。
就這樣又沉默了差不多二十分鐘,車穩穩停在cbd的地下車庫。
“走吧。”司機跳下車,招呼着杵在椅背上放空的樸晚:“開累了,喝點東西。”
她記起來了,剛才在美術館裡,自己離開的借口就是想喝點東西,當時腦子一熱就說出口,反而事後想起來怪任性的。隻是,程館長這話聽着有點命令的意思,她賴着不想動,也不作回應。
身後的空位塞進了一輛家用轎車,關門“嘭”的一聲,力道很大。鎖車的聲音也很響,生怕五十米開外的人聽不見一樣。
而她倆這邊卻還在為下不下車安靜地僵持着。
“不走嗎?”程莫霄語氣溫柔,倚着駕駛位大開的車門,等着樸晚給出一點行為上的反饋,顯然剛剛的“不作回應”,她不滿意。
樸晚怎麼會不知道呢?
那些年,自己的注意力全在程莫霄身上,為了讀懂程莫霄,她甚至要花上半天的時間,去分析,學習,研究一門叫做《程學》的課程,不僅當上了課代表,還是這門課唯一畢業的學生。
樸晚知道她想看到什麼,想看到自己順從,想看到在阈值範圍内,自己最大限度的讓步和聽話。
隻不過現在不太想這麼輕易的露給她看了,把自己搞的很廉價。
站在車門旁的人輕咳了一聲,似乎還在等。
樸晚突然覺得調整好的情緒又被這一聲撥亂了。
她随意扒拉幾下頭發,深呼吸,扶着車門下了車。又繞過車頭,利索地脫下大衣,披在了程莫霄的身上。
然後踩着高跟鞋,頭也不回的朝商場電梯的方向離開。
大騙子,車裡根本就沒有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