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她在過去幾年已經排練過無數遍。
可這句話,還是過分考驗演技。
“你當年,為什麼要走啊?”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從前程莫霄不在的時候,這個問題沒答案,她就象征性地随便猜猜,硬塞一個借口安慰自己。現在能見到程莫霄了,反而想去求證,自己猜出來的東西對不對。
這道隻針對自己的開放題,是不是也該有個标準答案了?
“你當時說,來去自由,互不幹涉,結婚什麼都不影響,就隻是試試。”沉聲向後靠了靠:“還有你那時說了一句,結婚也不怎麼樣;那如此的話,三天期的體驗卡,對你我來說都足夠了。”
哈?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樸晚一時間被噎到啞口無聲,那些話怎麼聽都像是自己滿口胡言,潇灑逞強時說的渾話,不成想卻被對方當了真。
自我安慰了六年,居然是個這麼不着調的答案?
前半句暫且不論,那這後半句,自己真的有說過嗎?
自作孽不可活,算了,反正自己已經吃下全部惡果了...
她又在沙發上盤起腿,仰躺着避重就輕繼續裝心大:“那你現在又回來幹嘛?”
“因為看你出事到這個地步,有點兒不忍心。”
先前那幾句還讓人怪自責來着,怎麼接下來的這話聽起來,反倒橫竄出一股無名火呢?
樸晚還從來沒覺得自己需要到被可憐的地步,風光也好,受挫也好,頂多算是...
談資。
更何況這種内容隻能用在自嘲,是不能從别人的口中說出來的。
“不是,什麼意思,是嫌日子太平淡就過來渡我這泥菩薩,看我慘樣賊可憐是嗎?”
‘不忍心’和‘可憐’的分量大不相同,是不能放在一起掂量孰輕孰重的;隻是這股突如其來的被看扁,搞得她自己也沒空深究。
沙發那側輕輕搖了搖頭,深送呼吸,沒有回應。
在這接近淩晨一點的夜晚裡,就不該進行這麼沉重的話題,起初自己都打算翻頁了。
幹嘛非要翻回來啊?
“你說話啊?又悶着讓我猜是吧,猜猜猜,告訴你,我蠢得要死,我猜不透!”
生氣隻會罵自己,委屈來的也好滞後。
程莫霄探了探身,松肩緩言:“沒有可憐,隻是想幫你脫身;既然能爬到有話語權的位置上,那正好也能借着機會,把你按章辦事地推出去,等問題自己浮出來,我再出面處理争議,斬草除根,效率高。”
“嗯?所以你從簽第一份合同的時候就在準備這件事?”
樸晚正了正身,眼下每個字都是出乎意料的辯駁。
“不算,準确來說是兩年前,你知道的,我沒法做臨時開後門的事,身後的眼睛可多了。”程莫霄輕笑着用指腹刮蹭着杯底,自諷繼續:“其實那時候我找過你,但你辭職了,手機打不通,社交賬号聯系不上,我還去過...去過那個公寓幾次,按門鈴也沒人;不過好在你比我想象的能忍,這個辦法才能順利...”
電話,賬号,公寓... 那股火氣蓦地一下就散了,取而代之的,像是另外一種難名狀的情緒。
“起初我隻想幫你解決問題。”虛音頓了頓,一瞬間四下好安靜。
“不過沒想到,和你再接觸下來,總想把你拉的近一點,再近一點。”
“怕扯的你太緊,會忌憚我;又忍不住想要你貼近我,依靠我,捆綁我...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了。”
話音吐氣輕飄飄的,懸在這溫熱的空氣裡卻意外的纏人,還纏在影子裡,還纏在酒裡,還纏在呼吸裡,總之纏的到處都是。
“我沒有自己的願望,樸晚。”程莫霄單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略帶褶皺的卡片,拾起躺在沙發上的那枝槲寄生,并在一起。
“我想把這些年的虧欠和缺席都鋪成路,隻希望你能前程似錦。”
說完程莫霄搭了口酒,纖長的手指掐着杯,脖子卡倚在沙發靠背上,吞咽下去的一口辛辣也在脖子的外緣弧線上轉眼消失無蹤。
“還有,過期的東西。”沙發另一側的人捏着那尾槲寄生,攥在光下細細揣摩:“扔了吧。”
盯着她的動作,樸晚有點走神兒。
她突然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急促又熱烈的渴,從腰肢攀上脖頸,爾後撫着嘴唇的輪廓,鑽進胸膛,胡亂地沖撞着呼吸。
仙神凡人,日月星辰,對錯是非,這些東西全都不重要了,酒精摻在殘剩不多的理智裡,賣命攪和着,像是要把世界攪勻。
最後再傾瀉下來,消融在這屏息作啞的混沌周遭裡,冀求面前的一方土壤開花。
夜雪中怠工的月亮趴在窗戶上,也起哄觊觎着室内燥熱的空氣。
身旁窸窣,滿是挪動位置的聲音,樸晚撐舉着那隻半懸在燈下的手,勾着身畔的影影綽綽,潛藏呼吸:“過期了,我們就再重新貼張保質期。”
疊着暗光下槲寄生的痕,也疊着面前柔軟的唇。
任憑酒沉溺在酒裡,又讓酒消失在酒裡。
她最後那一點點堅守的克制,啪的一下,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