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這句不忍心,到底是不是給自己的獨一份?有沒有和帶過來吵架那位,說過同樣的話呢?
沒有吧?程莫霄你沒有吧?
缺課六年,憑着些些殘碎記憶,她拼了命地用橫竄的占有欲填湊問答區。
自己總能找出更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吧?
可琢磨了好一會,給出的答案除了那顆嵌在胸口起伏邊緣的暗痣,更甚私密的,她知道能撥動那人遍身涔汗的全部開關。
除此之外,自己還能分得清那人開口說‘嗯’的三百六十種語氣。
好單薄的回答,繞不開身體和床這兩個關鍵詞。
再就,再就沒了,她壓根兒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謎底...
一想到卷面還剩這麼多空白的陌生區域,樸晚隻覺得胸腔好緊,一時間自己氣都快喘不勻了,不是的,程莫霄根本不是她們口中那樣的。
那位程館長既不會幫忙,也不會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當年是,現在也是。
約定好半小時,結果現在遲了二十分鐘,消息欄對面仍舊沉默,滿屏全是自己的發言;她把手輕輕貼在屏幕上的表情包按鍵,卻霎時有些頭皮緊繃顫栗。
不敢發。
記憶裡的那個人,是再發幾條消息過去,就會回贈自己一個紅感歎号的人。
先是一個,再是很多個,整齊列陣,卡在每一個發送出去的氣泡邊,像那次不告而别一樣,接下來就是好多年盼不來回音。
那根刺,又跳出來用尖端反複戳弄回憶,提醒着自己疤痕所在的位置。
劃開腐肉,露出蝕骨,透過渾濁的髒血,喚起印象裡的那個未經美化的黑影。
那才是她熟悉的程莫霄。
探出去的手指猶豫回縮,樸晚空拳虛握輕攥,懸在屏幕上方,她輕吐呼吸,把手機扣在桌面,抿唇定眼席間。
叙談,笑谑,讪罵,氣恨...以及所有可見的情緒,竟在大腦中被處理得淡化了兩分,樸晚視線莫名又覺得迷蒙昏花,霧沉沉,看不太真切,手心微涼,握拳居然也開始施不上力。
就連環桌上的聲音也似乎随之漸小,坐在那裡人們張合的嘴,不間斷地吐出黑糊糊的文字,以二倍速不停循環滾動,全部呈現在自己的視線前。
從字影筆畫裡,從唇形動作中,要她辨析出撲朔的話音。
怎麼回事?樸晚偷偷用手掐着大腿内側,迫使自己清醒。
疼痛有用,纾解惺忪。
不過是走神一會兒,桌上的話題,就已經快進到程莫霄的婚嫁事宜。
樸晚緊捏杯壁,渙散地聽着一條半懸胳膊隔桌高談闊論:“之前給莫霄介紹多少對象了,她連去都不去,直接放人鴿子,年紀到這兒了,好歹互相先了解一下對不對,我看上次那個楊總就挺好,哪個公司的來着...”
伸出的胳膊像個滞在半空老舊覆鏽的機械臂,拴着金屬軟管上下浮在幹燥的空氣裡;聲音一經處理,更像個沒心髒的機械皮。
不暇思考話音,樸晚眼前又像披了層薄霧那般,看不清了。
斷續清明,斷續失真。
身旁不知何時又多出兩個短腿繞圈的小崽子,拎着玻璃杯‘哎喲’一聲栽倒在自己身側,她隻摸着衣擺下端微濕,“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樸晚抓起桌上的手機,顧不上背後重複的幾句道歉,強撐着椅背起身。
洗手間厚實的門沿着滑軌咔啦一聲,阻隔了廳堂裡全部話音字句。
飯桌上的話題還在繼續:“哦對,虞金投行的楊總,楊緒,條件好人又踏實,别提了,莫霄照樣放他鴿子,去都沒去...”
手握着那塊怎麼也擦不幹淨的屏幕,樸晚叫了輛車。
掰開水龍頭,對着嘩嘩的水流聲,支肘定神,深緩呼吸。
鏡子裡晃映的臉,她不認識。
席間談論的那位,她也不認識。
...
“莫霄!”女孩伸着胳膊,站在商場臨街廚具快閃展位旁,朝着路過的皮卡揮手。
“你手機能借我一下嗎?打個電話。”
“喏。”爬上車的女孩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這兒打不到車,手機沒電了。”
程莫霄給手機插上電源,指尖輕敲方向盤,沉嗓開口:“沒事。”
四下安靜,指骨敲窗聲音格外清晰。
“喲,程莫霄,這麼巧。”搖下車窗,是楊奇。
司機緊盯着還沒亮起來的屏幕,頭也沒擡,冷言應了句:“不巧,我來接人的。”
“這怎麼了?”
“你能不能幫我撥個電話?我手機打不開。”
“行。”
在遞過來的手機裡,司機輕車熟路地按下一串數字,通話界面上顯示着兩個大字:樸晚。
“嘟”了幾聲後,聽筒傳來一句:“您撥打的電話暫時...”
對方挂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