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江荻每次清掃曬谷坪時都極為惱火,因為父親建院牆時沒把鄰居家隔在院牆外,而是讓他家從自己家的院門進出。父親說如果把他家隔在院牆外,他家進出不方便,因為江荻家房子是南北向,而他家房子是東西向。本來他家房子也是南北向,且跟江荻家中間還隔了一家,但自從中間那家把房子拆了在别處建房後,他家為了霸占地基,建了一個東西向的房子,直差把房子建在江荻家曬谷坪上了。“人家故意把房子建成這樣,搞得你家院牆都沒法建,你還擔心人家沒路走?”建院牆的時候,江荻強烈要求把他家隔在院牆外,但父親不聽,把靠他家的那方院牆沒建,直接讓他家從自己家的院門進出。結果他家無論春夏秋冬都把洗臉水、洗腳水、洗澡水潑在江荻家曬谷坪的一角,搞得那一角全是青苔,根本清掃不幹淨,并且江荻家曬稻谷的時候,他也拉着闆車從稻谷上軋過,弄得江荻家稻谷裡都是沙。江荻雖氣憤,但無可奈何,因為人家沒主動請求你不把他家隔在院外,是你要自作多情地為人家考慮,人家為什麼還要考慮你的感受呢?父親不明白,當你向别人證明自己是好人的時候,就等于自動放下武器,任人宰割了。有的人你越對他好,越尊重,越忍讓,他們反而覺得你軟弱可欺,尊重越多,越能激發他們心底的惡意,引發他們的不平衡。人們大都“敬威不敬德”,你越有禮貌,越有素質,越是老實善良,越容易被人欺負,越容易吃虧。直到兩家終于鬧翻,才把他家隔在了院外,但父親還是把院牆範圍縮小,給他家留了一條可以通過闆車的路方便他家進出。一個人善良本沒有錯,但如果善良超出了智慧的底線,就會給自己的家庭帶來災難。
父母和姐妹把裝滿稻谷的稻包一袋袋從田裡扛到停放在田間較寬的路邊的闆車裡碼好,當江荻清掃好曬谷坪後,他們也拉着滿滿一車稻谷回來了。一家人七手八腳地把稻包從車上卸下來倒在曬谷坪上,這時候江荻就要忙着把稻谷攤平,趁着太陽炙烤着大地的時候,趕緊用大掃帚掠去稻葉,然後一遍遍翻曬稻谷。中午是不用做飯的,為了節約時間,母親做早飯時會多做一些飯菜,帶中午一起吃。下午父母姐妹繼續去田裡勞作,江荻就不用去了,隻需在家曬稻谷,去菜園摘菜,做晚飯即可。江荻曾為這熱火朝天的“雙搶”寫了首詩,詩名就叫《割早稻》:滿眼金黃望斷邊,家家戶戶喜開鐮。上蒸下烤汗如雨,後退前移腿似鉛。東陌歡聲飄沃野,西疇好曲潤心田。機鳴齊唱豐收調,四體雖疲笑影甜。看上去樂在其中,但其實其中的辛苦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體會。農村那貧窮而艱辛的日子,從農村走出去的人是不會再想體驗一遍的,這可能也是很多農村的莘莘學子們拼命想跳出“農”門的原因之一吧。
暑假作業七月份是沒空寫的,隻有等“雙搶”結束,最後一棵晚稻秧插下去後才有時間開始。某天江荻正忙得腰酸背痛、汗流浃背的時候,從鎮上買東西回來的東哥站在路邊喊:“江荻,有你的信。”江荻放下手中的鏟稻闆,接過來一看,頓覺被烈日炙烤得焦渴的身心瞬間像喝了冰鎮汽水般無比清涼:林琅果然沒有忘記和自己的約定,真給自己寫信了。這麼多天沒看到她,真的很想念她,不知她是不是也很想念自己呢?江荻匆忙拆開信,開頭是禮貌的問候,然後是問江荻近況,但林琅這封信越看越不對勁,信中她說她以後不能上學了,不能跟江荻一起考大學了。江荻腦子裡有些發懵,她想不出林琅有什麼理由在高二辍學,不繼續讀書了,她一直那麼努力,就盼着能考個好大學。記得有天她倆一起逛街的時候,看到個算命先生,還特意算了算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學,算命先生看看兩人的手相肯定地說:“你倆都能考上。”當時也不管這算命先生是不是信口胡謅,兩人心裡都美滋滋的。現在她卻說她不上學了,不考大學了,江荻震驚得無以複加。她憂心如焚,恨不得立馬飛到林琅身邊問個究竟,但“雙搶”還沒結束,她去不了。她匆忙回了封信給林琅,詢問原因,很快就收到了林琅的回信,她信中說她父親病逝了。林琅的父親病逝了?怎麼會?之前去她家玩時還見過她父親,一個和藹可親的人,跟江荻禮貌而客氣地打招呼。江荻被這噩耗擊懵了,她無法想象林琅有多傷心、痛苦,不知她能否承受得住,便跟父母說去下城裡,匆匆趕往林琅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