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出嫁那天，看着身穿大紅新娘服、笑靥如花的她，江荻覺得每個人的命運其實都是被上帝安排好的，你無從逃避，隻能順從。正如《人世間》裡的一段話：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經曆什麼事，什麼時候和誰結婚，都是定數。别太為難自己，順其自然就好。人生的劇本，你早在天堂就看過了，你之所以選擇這個劇本，是因為這一生中你認為有值得的地方。

婚宴結束後，江荻穿過長長的街巷回學校，露天的卡啦OK音箱裡傳來鄭智化那滄桑而又迷惘的歌聲：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街，一個人走向冷冷的夜。一個人在逃避什麼，不是别人是自己，一個人在害怕什麼，不是寒冷是孤寂。

江荻徘徊在十字路口，感覺既寒冷又孤寂，曾經的夢想如同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般掙紮在枝頭。如果可以選擇，高考不是她想走的路，但她沒得選擇。那時的農村貧窮而閉塞，對于大半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地裡刨食的父輩們來說，他們無力改變也不知怎麼改變自己的人生，但在他們的意識裡，對于一無所有的寒門子弟來說，想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就是高考，隻有考上大學，分配了工作，端上了鐵飯碗，吃上皇糧，才能過上衣食無憂、出人頭地的日子。所以即便他們窮得吃糠咽菜、砸鍋賣鐵，甚至不惜舉債，也要供自己的子女讀高中，考大學。但江荻不這樣想，在上高中之前，她從沒想通過考大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她隻想做能實現她夢想同時又能賺到錢的事。江荻雖生長在與世隔絕的農村，對外面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在上高中之前，也沒踏出過這個一窮二白的小山村，但江荻天生眼光獨到，意識超前。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姨媽從她所在的城市帶來幾種江荻這個農村供銷社裡買不到的布料，父親便請來鎮上的裁縫師傅給家人做衣服。江荻看着這些漂亮的布料，腦海中迅速勾勒着各種服裝的款式，雖然她也沒見過什麼時尚潮流的服裝，但她能根據不同布料的花色、面料設計出不同的款式。她擔心這裁縫師傅糟蹋了姨媽帶來的布料，做出的衣服還是之前那些土得掉渣的樣式，便對那裁縫師傅說：“您能按照我設計的款式做我的衣服嗎？”

“可以呀。”

“我說的樣式您能做出來？”

“能，你能說出來我就能做出來。”

江荻有些懷疑，心想我說的樣式你能做出來，那你之前做的那些衣服怎麼都那麼老土呢？既然他這麼自信，那就設計個款式讓他做。江荻設計了一套西服，雖然那時農村還沒有穿西服的，但江荻不喜歡那些老土的沒有款式的衣服。第二天這裁縫師傅果然按照江荻設計的款式做好了衣服，江荻穿在身上，顯得與其他同學格格不入，極為時尚潮流。那裁縫師傅對江荻父親說：“你這娃真聰明，肯定是個考大學的料。”江荻這時腦子裡連考大學的概念都沒有，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跟這裁縫師傅學手藝，她想當服裝設計師。雖然她也沒聽過什麼服裝設計師這個詞，但她腦海中就認為以後做服裝設計肯定是個很有前途的行業，不僅賺錢，而且走在時尚前沿。

上初三時，江荻學校旁邊開了個理發店，之前農村裡男女老少的頭發都是村裡的剃頭匠定期上門理的，每當那個慈祥的剃頭爹爹拎着工具箱來到家門口時，母親就喊：“剃頭爹爹來了，快來剃頭。”每次都是把前面的劉海剪短，後面的齊耳剪短，幾年如一日，除了這個發型就沒其他發型了，當時農村稱為“鍋蓋頭”。上小學時，江荻不想再被毀形象，于是把頭發留長，紮起羊角辮，再後來就紮馬尾。某天上學路過理發店時，江荻發現店裡張貼着許多帥哥美女的頭像，頭發都是不同的造型，還有燙成卷發的，江荻腦海中迅速想到一個詞：發型師。江荻心想如果我學到這手藝，那我就可以根據每個人的臉型、氣質給他們剪出适合的發型，再給他們搭配上自己設計的服裝，那自己肯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造型師，不僅能賺到錢，還能引領時尚，這個夢想可比上大學切實可行。但她知道父親的思想跟當時很多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人的想法是一樣的，認為考大學才是唯一的出路。她要是跟父親說她想去學裁縫，學理發，父親肯定認為自己沒出息，自毀前程，不會同意的。并且在父親做了一件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使母親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讓姐姐被人羞辱的事情後，江荻從此不再和父親說話了。她恨透了父親的愚蠢，更恨透了他愚蠢卻不自知，把自己這個原本溫馨和睦的家變成了人間地獄，此後多年，一家人都生活在他制造的地獄裡，過着身心煎熬、暗無天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