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若真為木靈,這般強大的力量又豈能為我等所控。”李思語歎息道,“不過經過今朝一樁事,可見日後溫師妹的道基已定。風木靈根相輔相成,生發之力天地之感,溫師妹果然天賦驚人。”
溫陶扯着嘴笑了笑,握着手中的珠子若有所思。
齊伯拿着葫蘆瓢給新生的竹筍澆水,微阖的眼簾下隐藏着淡淡的笑意。
田狗蛋跑的速度很快,他跑到甲字七号院的時候腳下已有些踉跄。
山風打在臉上,他發巾散了,烏黑濃密的頭發在身後高高揚起,顯得很有些不羁,散落的發被風吹在臉頰上,擋住他微紅的雙眸。
一身藍袍的孫葉在院門前躊躇,見了田狗蛋剛要上前打招呼,就被狗蛋一把掀開。
狗蛋沒使多大勁,不過輕輕地用胳膊一格,孫葉的身子便倒出去幾米遠的距離,狗蛋“唰”的一聲用腰間白玉打開院門禁制,而後一頭鑽進自己的屋内,“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孫葉慢慢從地上爬起,他用手輕輕揉捏着自己被狗蛋觸碰到的腹部,面目疼的有些猙獰,他看着布下禁制的院門,搖頭輕聲道:“沒想到這田師弟力氣還真大……嘶,疼死我了……”
光線昏暗的屋内,突然被打開一條縫,一條光線順着門縫照進來,驚起滿屋塵埃。田狗蛋踉跄着進屋,他關上房門,雙膝突然跪地,整個上半身趴在地上,渾身止不住地抽搐起來。
他咬緊牙關,掙紮着膝行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陣盤,頗為艱難的布好陣盤,随後長長的舒了口氣。他躺倒在床上,微張的口中止不住地吐出粉色泡沫。
狗蛋捂着胃,小心翼翼地從乾坤袋中取出瓷瓶,倒出一粒朱紅色的丹藥,他青筋凸起的眼窩深深陷了下去,一雙明亮的黑眸中紅光閃爍,他一口吞掉紅色丹藥,緊接着昏倒在床上。
即便昏倒,他眉目依然緊蹙,雙唇緊抿,緊緊握成拳頭的手背青筋暴起。
半月後,已是秋末。
秋風瑟瑟,枯黃落葉滿地,早起上課時溫陶甚至能看見地上被霜打過的灌木草叢。辟雍峰上溫度陡降,但好歹宗門發下的衣物雖單薄卻能禦寒,也便免了溫陶購置冬衣的苦惱。
連接辟雍峰和成均峰的白玉石橋橫跨兩峰山腰,弟子行走在橋上可眺望遠方山岚,溫陶每次經過這裡時便忍不住遙望遠方風景,而每一次所見所聞,都讓她忍不住暗歎自然鬼斧神工。
一行人行至弟子堂,早有管事弟子分開弟子,領着溫陶等一幹十五歲以下的女弟子行至浴藥堂,隻見浴藥堂裡有一處小湖大小的溫泉,溫泉水呈現出一股暗綠色,室内水氣彌漫,裡間溫度比之秋風肆掠的外面要熱的多,空中彌漫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嗆得衆人有些難受。
一旁的女管事命所有弟子僅着裡衣下水,溫陶等人褪.去衣衫,而後一一沿着石階步入溫泉。
溫泉水溫适宜,除卻水中飄着的那些草藥和暗綠色的顔色以及空中濃重的藥草味,倒是沒什麼不妥的。溫泉很大,來的不過五六十位女弟子,顯得很寬敞,池子四周站了各個方位站了一名身着綠衣的女弟子,看着衆人面無表情。
溫陶尋了一個角落坐下,李思語湊過來,靠在她旁邊。
她道:“别睡着,不然藥效會減弱。”說罷,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溫陶一眼,卻是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被溫暖舒适的溫泉水包裹着,溫陶渾身懶洋洋的,不可避免地便想起了幼時曾享受過的那潑天富貴,但她甩甩腦袋,眼神清明的開始回憶前些日子剛學過的人體經脈圖。
按照宗門講師的說法,所有的弟子都要先将人體經脈圖背熟了之後,才開始學着引導靈氣在經脈中循環,而後正式引氣入體。
泡在藥湯裡回憶人體經脈圖,溫陶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她将條條經脈縷清,随後突然覺得手臂上的皮膚似被針紮了一下。
随即,全身的肌膚似乎都隐隐作痛,溫陶一驚,她看向李思語,正見她眉頭緊蹙,額頭上已是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
溫陶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着守衛在池子四周的女修們雙手掐訣,道道法訣打在池子旁邊地上的陣法上,一時間,室内水氣更大了,而池内暗綠色的水,也慢慢沸騰起來。
溫陶一驚,随即一陣痛楚沿着皮膚滲進皮下,她全身疼痛難忍。
耳邊傳來女童哭泣的聲響,有人想要沿着池子向外爬,女管事厲聲道:“綁住她!任何弟子不得擅出藥浴!”
争先恐後往外爬的女孩們被繩索捆在了池邊。
溫陶雖驚訝,但她此時已經沒有力氣驚訝了,她咬緊牙關,感受着絲絲痛楚從皮下傳到經脈,而後順着經脈流經四肢百骸,痛得她整個人忍不住弓起身來。
“她暈倒了,提出來。”女管事又道,一旁守衛的女弟子将已然暈厥的弟子提出池子,放在池邊的地上躺着。
“不-能-暈-倒。”李思語一字一句地在溫陶耳畔道,她咬牙切齒的說,忍着極大的痛楚。
溫陶渾身縮成一團,她雙臂緊緊懷住自己,全身顫.抖不已,喉嚨不自覺地出聲,牙齒不停戰栗。溫陶隻覺得全身猶如針紮,不僅僅在于皮膚和經脈,更在于五髒内服。
大腦一片昏昏沉沉,腦子裡隻餘一個意識,那便是疼痛。
鋪天蓋地的通感卷來,沉睡的意識漸起。
“不能睡。”李思語再次在耳畔說。
溫陶猛然驚醒,她抽搐着嘴角,看着溫泉内的弟子一個接一個的暈厥然後被人運出去,此時隻剩下二十餘名弟子了。
溫陶撕扯着喉嚨低聲道:“我、我們說說話。”
下巴和喉嚨扯動,疼痛加劇,但昏睡的意識卻了無蹤迹,溫陶繼續道:“這樣……就……不會……睡着了。”
李思語道:“你想說什麼。”
溫陶看着兩名弟子突然滑落在水池中,有繩索自動将他們從池水中撈出來,她道:“說些有趣的事情。”
李思語皺眉想着,随後道:“沒有。”
溫陶問她:“你自小生活在修仙世家……難道就沒有什麼、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李思語道:“我自幼藥浴、學習、修行、習武,連街上都很少去。”
這次兩人都說的順溜些了,仿佛身上的痛楚已然跟着被撈上岸的弟子不見了,池水的顔色漸漸變淺,此時已成了淺綠色,而池内還有十六人。
溫陶想起自己在大魏宮廷的那幾年,一時有些感同身受,她道:“我很小的時候,日子過得也很單調,不過後來便有趣多了。”
李思語扭頭問她,嗓音裡帶了孩子特有的好奇:“怎麼有趣?”
溫陶笑道:“很小的時候我想出去看看雪,堆堆雪人,家裡人都不允許的,後來家中事變,我便可以堆雪人了。”
她口吻很淡,說起往事也不見分毫懷念之色,仿若前塵若夢,早已了無塵。
李思語道:“我小時候也不曾堆過雪人,後來學會法術,已經能夠讓寸來厚的雪融化了。”
“法術真神奇。”溫陶由衷贊道,看着溫泉内的弟子減少到九人。
李思語也笑了,她道:“我天火靈根,人人皆贊歎我的天賦,都說我是天生的火人,我火系術法也使得最好。”
溫陶道:“真好,照這麼說,我以後也能用風系木系的法術了。”
溫泉内的弟子隻剩五人。
蝕骨的痛楚緊接着到來,溫陶忍不住輕哼一聲,惹來李思語的一句輕嘲。
意識又漸漸模糊下去,有涼風拂面,恍惚間吹散這滿室水霧,帶來秋風蕭瑟,溫陶驚醒,随後發現并不是這屋子漏風,而是從外間傳來陣陣歌聲。
這歌聲響徹雲霄,宛若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耳畔。
竟不知何人高歌,而且是齊聲高歌。
歌聲嘹亮動聽,雖然聽不清這些人唱的是什麼,但輕而易舉就能牽扯住所有人的心神。
溫陶漸漸沉迷其中,随後歌聲音調陡然升起,似萬丈高樓平地起的壯闊,又如三千銀河轉瞬落地的心驚,女管事突然呵斥道:“那群音道弟子,還讓不讓人藥浴了!”
宛如平地驚雷,溫陶昏昏沉沉的意識再次被驚醒,她和李思語對視一眼,兩人看着溫泉内神思恍惚而暈厥的另外三人,面上一片驚駭。
女管事道:“好了,兩位師妹也起來吧,今天的藥浴結束了。”
她轉身對着另外守衛的四名女弟子:“你們把這裡收拾一下,把暈厥的弟子都喚醒,給她們烘幹衣服。”說罷,她已是快步掀開房簾,走了出去,外間若隐若無的歌聲終于在片刻高.潮後又消弭于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