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祀從地鐵站出來,又沿着柏油馬路走了十分鐘左右才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棟頗有些年頭的老式高層建築,外牆上貼的還是三十年前流行的馬賽克瓷磚,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上面黃色的水漬,正門口的文化石上龍飛鳳舞地刻着“仁愛精神障礙診療中心”幾個大字。
沒錯,這就是沈祀即将入職的工作單位了——一家精神病醫院。
他大學讀的應用心理學,來這裡上班還算專業對口。這兩年大環境不好,經濟形勢下行,在裁員降薪的大浪潮下,能找到一份工作十分不容易,班上好幾個同學畢業後走上了自主創業的道路——去天橋底下擺攤算命。
因為從小到大的經曆,沈祀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所以當室友舉着“十塊一卦,團購九折”的木牌,問他要不要技術入股自己的“小螞蟻命運有限公司”時,沈祀毅然決然地拒絕了他。
再之後,沈祀收到了來自“仁愛精神障礙診療中心”的錄取通知。
醫院提供五險一金,月薪過萬,食宿全包,幹得好的話還有績效獎,待遇相當豐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招的夜班醫生,每天工作時間晚上八點到淩晨四點,就還蠻令人頭秃的。
沈祀摸了摸自己濃密的黑發,心下稍安,大步走向右前方的保安亭。
和許多普通門診醫院一樣,仁愛精神障礙診療中心的大門是那種電動伸縮門,此時這扇毛毛蟲一樣的門緊緊關閉着,沈醫生第一天入職,還沒有門禁卡,隻能讓保安幫忙開門。
正值盛夏,保安亭的玻璃窗上糊了一層朦朦胧胧的霧氣,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沈祀伸手敲了敲,無人應答。
他又敲了敲,還是沒人回應,指節上傳來冰冷刺骨的寒意,凍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醫院真是财大氣粗啊,連保安室的空調都打得這麼低。
銀行卡餘額從來沒超過四位數的窮苦小沈羨慕極了,然後他更加用力地捶了錘保安亭的窗口。
砰砰砰——
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震動,終于裡面響起桌椅拖曳的聲音,片刻後,窗口刷地拉開,露出一個梳大背頭的年輕男人。
男人有些發福,五官被肉擠得堆到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用了冷光燈的緣故,照得他臉白得跟紙一樣,成股的水滴滴答答地順着發梢流下來,打濕了身上的襯衫。
好香……
男人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原本眯成一條線的小眼睛也不由睜開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沈祀一看對方的模樣,心裡便什麼都明白了,難怪剛才敲了好幾遍窗口都沒人應,是自己打擾了。
話說有錢醫院的保安亭竟然還自帶浴室,果然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
好香……
一說話更香了……
沈祀道歉的态度非常誠懇,那頭卻遲遲沒有動靜,他忍不住出聲提醒:“你好,請問能幫我開個門嗎?我是今天新入職的夜班醫生。”
男人咽了咽快到嘴邊的口水,在沈祀那張白嫩的俊臉上轉了一圈,終于點了點頭,窗口又刷地被關上了。
沈祀等男人從保安亭出來,在門禁上滴滴按了幾下,伸縮門緩緩打開。
“謝謝!”沈醫生很有禮貌。
男人沒說話,渾濁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沈祀也不在意,他雖然不是一個i人,但很能理解社恐。
沈祀轉過身,正準備往醫院内走,男人忽然開口了:“你,認,識路嗎?不認識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他的聲音和好聽完全搭不上邊,嘶啞破碎,仿佛被痰液卡住了喉嚨,為人卻出乎意料的熱心腸。
沈祀第一次來醫院,還是在晚上,光線昏暗,要準确找到醫務處辦公室就跟無頭蒼蠅差不多,聞言不由精神一震,雙手握住對方的右手,誠懇道:“太感謝了,你人還怪好的嘞。”
七八月份的天氣,男人的手卻涼得跟冰棍似的,别提多舒服了,沈祀一個沒忍住,又握了握,握了握,握了握……
男人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身上絲絲縷縷地抽離,他下意識看向被青年握住的那隻右手上。
注意到對方的視線,沈祀這才發覺握手的時間有些過長了,夜深人靜,孤男寡男,總之就很容易讓人誤解……
他趕忙松開,男人也收回了目光:“走,走吧……”
“哎等等。”沈祀喊住他,指了指打開的伸縮門,好意提醒,“門不用關上嗎?”
精神病醫院因為情況特殊,為了防止病人偷跑出去,無人看守的時候,大門一直都是緊閉的。
男人深深望了他一眼,在門禁上按了幾下,毛毛蟲似的伸縮門重新阖攏了。
“現在,可以走了。”大概是嫌他多管閑事,男人的語氣隐隐透出一絲不耐煩。
沈祀歉意地笑笑。
醫務處在二号樓,需要繞過一号的門診綜合樓。男人在前面帶路,沈祀落後一步的距離。這一帶的路燈壞了,好在綜合樓内亮着燈,頭頂還有月亮,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對方的身體比他的臉還要胖,白襯衫被肉撐得鼓鼓囊囊,頭發上的水将他整個人都弄得濕哒哒的,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接一個的皮鞋印。
好香……
太香了,好久沒聞到這麼濃郁的陰氣了,吃了他,隻要吃了他,自己一定能從這該死的醫院裡逃出去……
男人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來,然而下一秒他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