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需上山。”
他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他穿着華貴,相貌英俊,曆經萬水千山重回此處,卻不沾染一絲塵埃。
他将抛棄所有,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尋自己的道。
“觀音在何處?”
“觀音在前方。”
他說:“好。”
他繼續向前,走到一湖泊。湖面清澈,容納了世間所有美好事物的倒影,一眼看過,便陷入永恒的甯靜。
悉達多觸及水面,波紋親吻指尖,輕巧地旋轉跳躍。
“南無觀世音菩薩。”
“南無觀世音菩薩——”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湖面再次升高。水浪肆起,旋轉成龍卷風模樣,将菩薩傳遞于後山中。
這次不是懲罰,是自救。
悉達多閉上雙眼,感受淺淺的水珠拍打在臉上,越來越多,直到将他吞噬。
“唵。”
有聲音自體内響起,一瞬間全身脈絡通暢,清清涼涼的風掃過肌膚,悉達多睜開眼。
前方是一座天然石窟,菩薩在此靜坐,斂眉低頭,餘下的水波在眼眶間流轉,終于融進縫隙,消失不見。
他雙手合十,向菩薩鞠了一躬。
突然,他感到身後一陣熱烈的暖意,回頭面向光明。
龐大之物懸于高空,他在它面前顯得如此渺小。
太陽出現在眼前。
* *
“去哪兒了?”伊登貝爾夫人坐于桌邊,靜靜飲茶。
芬尼安打開門,首先迎來的是質問,他的手指輕微蜷縮了一下。
“和艾斯特熟悉了一下周圍環境。”芬尼安低垂着臉。
母親看他許久,深深歎了口氣,“但願你能有些長進。”
“是。”
氣氛一時停滞,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芬尼安通過餘光,看到她一手撐着頭,無精打采地望向他,動作矜貴,卻難掩疲憊。
“我走了。”
芬尼安擡頭,母親緩緩起身,與他擦身而過,推開房門。
“你就跟随艾斯特吧,暫時别回來了。”她在門口,背對芬尼安說道。
“……是。”
母親走出房間,真正離芬尼安而去了。
房門外,兄弟姐妹四人正靜靜等待,互相沒有交流。看到房門打開,他們才蘇醒般看向母親。
母親回到衆人中間,引領走向遠方。芬尼安靠在門扉上,見到他們的身影走進白茫茫的一片,愈加模糊不清。
許久,芬尼安走出房門,慢慢走到辛西娅的房間。
老者牽起辛西娅的手,正做最後的道别。
芬尼安迷茫掃視四周,原本熱鬧的住處都空無一人,他與白茫逐漸貼近,整個人仿佛也褪色了。
他沉默看向白茫,身體像被掏了個洞,那洞越來越大,每一個器官都失去自身的存在,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黑洞和白茫,誰先吞噬他?
指尖不斷地顫抖着,惡心感一陣陣湧上喉嚨,他看向前方,卻隻能看見眩暈。
他緊抿着嘴,努力争奪身體的控制權,密密麻麻的痛覺襲遍全身,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緊,他就要呼吸不過來。
好難受……
不能難受。
好累……
不能累。
他好想縮着,縮着。縮到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徹底放棄自己的存在與價值。
突然間,有身影打破了這吞噬了所有的白茫。艾斯特緩緩出現,看到芬尼安,自然地露出笑容。他的身後是達米安。
眩暈消失了。
芬尼安晃動了一下,靈魂回歸自身,重新習慣這副厭惡已久的軀殼。
他看着自家好友,牽動着臉部肌肉,也笑起來。笑得有些勉強,但發自内心。
艾斯特也身着白衣,但他是真實的。
虛幻與虛假中,走出了真實。
如果,沒有那一抹黑就更好了。
芬尼安和達米安對視一眼,又迅速扭過頭來。
他們相看兩厭。
艾斯特走近,看到芬尼安有些細微的冷汗,擡手,沒有回頭,簡明扼要:“紙帕。”
達米安瞥了一眼芬尼安,沒有給艾斯特,而是直接遞向芬尼安。
芬尼安嘴角有些往下,又迅速恢複過來,還是接過了。
“你怎麼突然換了身衣服?”芬尼安擦着汗水,努力控制住聲線的顫抖,還像往常一樣問道。
不過他相信即使控制得不是很好,艾斯特也會貼心地當作沒注意到。
“可能,佛祖不想見那粗糙的海青吧。”艾斯特笑答。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辛西娅終于道别結束,回到他們中間。
“他祝賀我,獲得永恒的甯靜。”她露出清淺的微笑。
衆人相視一笑,等待時空流逝,最終跟随那一片白茫逝去。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