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青看向夜久,似乎有些意外。
然而他卻繼續一言不發,目光重新落回磚塊上,似乎并不在乎。
不過夜久知道,對方在等自己說下去。
所以他開了口。
“當初我重新回到神城後,就聽說你被垂天院弄到守垩原的事,所以就立刻去找你。然後呃,就是你負責的那次“火球事件”,我在半空燒成了流星,落地時不小心毀了整片森林。哈哈哈……當時看到竟然是你來調查,我差點就要笑出來了,看來我們注定要重新遇見。”
“咳、總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并不是真的想找你複仇。”
“……”
夜久悄悄看了眼群青,也覺得那些話沒什麼說服力,于是心虛地補充道,“呃……在最開始,可能确實有這種念頭。但、但是隻有一點點,真的!我主要是想見到你,想知道你之後怎麼樣了。”
相似的對話前,幾天前也發生過,群青于是又重複了當時的問題,也不知是敷衍、還是執拗。
“就算我殺了你?把你留在那裡等死?”
“是的,就算這樣……我也想見你。”
“嗯。”群青點點頭,仿佛絲毫不奇怪,語氣非常冷淡,“反正你本來也沒什麼理由好怨恨,畢竟你先動的手,我不得不反擊,你才會遭來殺身之禍。”
“……”
夜久沉默下來。
群青不願意溝通時,言語就會變得刀刀紮人。
對方的話讓他再次回想起,當初得知「那件事」時的失望。
那是至今籠罩着他的陰霾。
無光之溟中的數十年裡,他和群青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着返回阿卡迪亞的方法,因此到處奔波。但那畢竟是個混亂黑暗之地,就算他們極盡腦汁、也始終無功而返。直到某一天,他們似乎得到了有用的線索,準備前往某處「吊月山」調查。
夜久還當這次終于會有所收獲,卻在半途發現了真相。
在最開始,就是他與群青釋放的力量碰撞、導緻空間被撕裂;而唯一能重新打開空間之門的方法,竟然也是相似——他們必須再度對決,直到其中一方死亡,産生相反的波動。
換而言之,隻有一人能成功離開無光之溟。
當然了,對于這件事本身,夜久并不算是非常意外——深空諸神既然會降下預言、指派群青除掉他,那就自然要确定它會實現。其中或許,也包括了“他們結成了同盟”這個可能性。
這就是所謂的,「神命難違」。
但他沒想到的,是群青。
根據一些蛛絲馬迹,他發現對方應該早就知道這個消息,卻始終不動聲色、從未提及分毫。
不僅如此,夜久還注意到,那時他們正打算前往的「吊月山」,正是空間薄弱之處,也是最适合打開裂縫的位置——提出查看建議的人,也正是對方。
其中緣由不言而喻,讓他惕然心驚。
在最開始,他并不願相信,卻又轉而覺得這一切……似乎也理所應當。
群青漠然、專注、果斷、自我、幾乎不被世俗觀念所牽絆,也不被無聊的煩惱所困惑。不僅如此,他看似隻是個新人巡溟官,但行事方式卻流露出極高的自信和掌控欲——既能與他這個敵對目标合作,也能毫不猶豫地與他生死相搏,因此這種決定,正是這個人能做出來的。
更在過去的數十年中,他一直認為如果足夠有耐心,以他們兩個的力量,或許可以找到命運的出口。隻是很可惜,那時那刻,現實冷不丁地扇了他一巴掌,告訴他那是自作多情。
不僅如此,這也暗示着,對方想要控制一切局面。
這可是頗為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自負的假設——夜久确實欣賞這點,因為它正是群青的有趣之處,但如果目标成了他自己,那就是完完全全另一回事了。
他不容許有人能玩弄他于掌股,除非是他自己願意。
被背叛的失望,被算計的怒火,它們一同在夜久心中蔓延,很快侵占他的理智。
所以他沒有對峙,而是毫不猶豫揚起了刀。
然後也付出代價。
-
夜久轉過頭,望着群青的側臉。
高挺的鼻梁,線條優美的下颌線,銀白得如同覆雪的睫毛,一切都是他最喜歡的模樣。而且在那英俊的、冷靜的、淡漠的外表下,是與他相似又相反的瘋狂,他如何能不着迷呢?
隻是一想到那些事,他就很想立刻掐死對方。
但沒辦法,他會壓制住沖動。
時過境遷,他們的對立早已經是過往雲煙,持續往日之争已經毫無意義。而且從理性上而言,巡溟官當時決定也是在情理之中。如果彼此境遇反過來,他未必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不,再退一步來說……想要生存下來、回到故土,這種事又算何過錯?
況且……
就算群青有千般不是,卻始終是世界上最願意理解他、也是唯一能與他同行的人。
就比如說在無光之溟中,他曾無數次突發奇想,在明知那會置他們于危險之地的情況下,卻也迫切想嘗試。每當這時,群青雖然屢屢表現出嫌棄,但也始終願意冒着風險、去縱容他的無序與瘋狂。
世上不會再這樣的人了。
夜久笑容略帶苦澀,慢慢地繼續說。
“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神命,你不需要殺我,我也不需要殺你,這樣有多好。所以,我當時才成為了雲栎,歸根結底就是想以正常的身份,與你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罷了。”
聽了夜久的自白,群青似乎有些動容,語氣卻依然生硬。
“……但讓雲栎離開的人,也是你。”
“是啊,因為我太嫉妒他了……很奇怪是不是?他明明就是我,說着我想說的話,做着我想做的事,但我就是嫉妒他。為什麼你所注視的人是他,為什麼照片裡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呢?”
“所以,我才決定讓他消失。”
-
“……”
群青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好幾十分鐘,他才再次開口,語氣有了些極細微的委屈,“我在森林裡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