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卡路尼西亞神殿。
“所以,他到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啊?”
病房内窗明幾淨,泛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夜久托着下巴、叼着棒棒糖,緊盯着病床上的人——群青正在沉睡着,全身上下包滿繃帶,幾乎沒有一處露在外面,不由得讓他聯想起博物館裡一種名叫“木乃伊”的展覽品。
自從“不老泉事件後”,他們被「天馬之徽」帶到了卡路尼西亞,在神殿裡得到了治療。
情況非常艱難。
夢丘和子爵被确認死亡,天楸和沙華失蹤,天槲重傷,紅絲心髒穿孔,浸音曲失去了雙腿和部分身體,除了群青外的所有人皆被舊日塵嚴重毒害——而群青則因為自殺式的力量釋放,失去了身體左側的部分皮膚和肌肉組織。
“很遺憾,我們也不知道,畢竟是那麼嚴重的損傷。”身邊的醫生回答他道,“我們會盡量嘗試解除鹽化,但是除了他人,恐怕沒人能真正做到。”
“他明明沒有傷到大腦,不至于到現在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夜久反駁,然後仔細打量對方,“對了,之前沒見過你,是最近從神城來的?”
“是的,神城派遣了我們支援。”
“你隸屬于垂天院?”
“當、當然不是,我們是特别急救組的成員。”
顯而易見的謊言,夜久心裡冷哼一聲,卻也沒必要拆穿,于是揮了揮手把對方放走了。
他将棒棒糖咬得“咯吱”作響,心裡愈發煩躁。
看來巡溟官所面臨的真正困難,遠不是身體的傷口。
因為棘鳥的行動,遠在天空彼方的神城也受到了負面影響,各位權力者意識到那股力量的強大,因此尤其關注守垩原如今的狀況。然而因為子爵的失敗,神殿系統與領主的關系降至冰點,垂天院便乘虛而入,直接派遣了一支調查小組。
這些人不僅僅想調查雙月之丘的來龍去脈,還總是在幸存者身邊亂轉和打探——這引起了夜久的不安。他隻能每天都關注神城的報紙,看看有沒有“隕王為死”之類的報道,生怕是棘鳥散播了這個消息,才招來了這些人。
但好幾天過去,事實似乎不是這樣,垂天院不是為了他而來的。
所以,目标大概就是群青了。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在過去的十天裡,隻要他一來看望群青,就有兩名調查員過來盤問他關于群青的話題,足足不下十次。
四十年前,群青通過與安努維斯交易,成功獲得長青泉,并且向垂天院隐瞞了這件事。賢者們大概已經開始懷疑這點,想要尋找證據,以此控告群青做出違規行為,所以開始找人旁敲側擊。夜久于是隻能裝作與群青不熟的樣子,才勉強蒙混過關。
夜久将啃完的糖棒扔進垃圾桶,卻發現在不知不覺中,那個桶裡已經堆滿了糖紙、口香糖、紙飛機、花生殼和果皮之類的垃圾,于是隻能提着袋子去扔。
路過病房門時,天槲好像已經醒了,正與調查員談着話。
“天槲先生,你能解釋為什麼黑聖女隻是擊傷,卻沒有殺掉你嗎?”
““隻是擊傷了我”?我至少六十年無法戰鬥!你竟然說得好像我撿了大便宜?”
“請你理解,我們并無此意,隻是在行駛職責罷了。當初的情況下,她明明有能力直接殺死,卻放過了你,這并不符合常理。”
天槲發出怒吼,揮舞起拳頭,“什麼?你們這是在暗示我與她有勾結嗎?她帶走了天楸!你們怎麼敢這麼認為!”
”請冷靜一下。“
兩位調查員走上前,一個按住天槲,另一個毫不猶豫地往對方的手臂注射了管鎮定劑。等病人平靜下來後,他們用那機械般的聲音繼續提問,“在這次的悲劇中,你和其餘人都受到了舊日塵的嚴重影響,但是「辰骨」卻幾乎沒有事,你知道其中的原因麼?”
天槲雙眼有些渙散下來,”我哪知道!可能是因為他的神印吧。“
“那他在參與任務全程裡,有過什麼異常舉動麼?”
“異常舉動?他經常不理人,裝作沒聽見話,這種事正常人做不出來!你隻想說這些麼!”
調查員似乎有些失望,“你了解他麼?”
”我們以前是競争對手,但現在還行吧,他救了我幾次命,我很感激他。“
”感激?所以如果有需要,你會替他隐瞞事實真相麼?“
“隐瞞事實?”天槲立刻聽出了言外之意,再度暴怒起來,“你們兩個人是怎麼回事?我們都這樣了,你們不去找天楸,不去追蹤外部的敵人,竟然在這裡捕風捉影?你們是在暗示什麼嗎?”
兩位調查員眼見問不出什麼,也隻能放棄離開。
“這人怎麼回事?十倍的鎮定劑都起不了效果。”其中一人嘀咕道。
夜久不由得又歎了口氣,雖然他知道群青和賢者的關系一向惡劣,卻也沒有想到,竟然能到這種地步:明明前者還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後者便已經在背後開啟了内部調查。
某種意義上來說,巡溟官你也還真是不容易啊……他心裡想。
扔完了垃圾,夜久繼續在各個病房裡遊走,挨個拜訪了還處于昏迷中的紅絲、天栀、天樨和浸音曲等人,裝作他隻是個來幫忙、沒有任何私人關系的單純熱心人,以避免再次遭到調查員的注意。
直到他吃完了第三十根檸檬味棒棒糖,不得不拆開最讨厭的櫻桃味時,那兩個調查員和醫生才離開。
他迫不及待地重新回到群青身邊,輕手輕腳地蓋好被子,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繃帶下凹陷的眼眶。
就算得到治療,指尖傳來的觸感,卻依然是略帶粗糙的鹽晶。
“……”
他突然想起了些一度被埋葬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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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受到群青緻命一擊後,他似乎是在無光之溟死去了。
是的,他确實是,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