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内戰了笙姐。”莎莎輕輕握住我的手,在這8月盛夏,我竟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寒涼。
“怎麼了莎莎,不舒服嗎?”我擔心道。
莎莎搖了搖頭,“其實本來沒什麼感覺,但打到現在反而逐漸有了期待,也開始緊張了。”
“這也算是我18歲以來打得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了吧,而且明天還會升國旗。”她補充道。
我反握住她的手,笃定地盯着她:“莎莎,渴望和焦慮都不是壞事,記得上午大頭說自己開始迷戀賽場了嗎?”
莎莎點點頭:“咱倆當時同步震驚。”
“後來我重新想了想他的話,他之所以後面能放開來打,也許是因為他能接納自己的一切情緒了。”
“接納情緒?”
旁觀者清,我決定給莎莎類比,“在我們同聲傳譯裡,有一種能力叫做分腦,也就是所謂的一心二用。”
“人腦的處理能力是有限的,對一件事的關注就必然導緻對另一件事的疏忽。”
“而對大頭來說,賽前的焦慮也好,追分的難受也罷,他開始允許它們發生,允許它們成為他順利赢下這場比賽的一部分。”
“所以他就能更加專注在掌控自己的球上,對嗎笙姐?”莎莎果然一點就透。
“我想是吧。”
“這就是你每次碰到那些刁鑽的記者還能處變不驚的原因嗎?”莎莎笑着打趣我。
我無奈擺擺手,“哪有什麼天生的大心髒,不過是接受一切可能,然後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罷了。”
“笙姐,我覺得你是個很豐富的人。”
“豐富?”
“就是…雖然你也沒比我大幾歲,但我好像一直在打乒乓球,而你已經經曆了人生的很多面。”
“可是我也很羨慕你的純粹,莎莎。”吹着賓館天台的晚風,我發自内心地感歎。
内心純粹的人是無堅不摧的,因為羁絆太多的人滿是軟肋。
“笙姐,等有時間,和我聊聊你以前的故事好不好?”少女貼着我的胳膊輕聲撒嬌。
“好好好,”我拗不過她,“不過今天你得趕緊洗洗睡了,明天還有場大戰呢!”
邊說邊拉着這個戀戀不舍的小話痨回屋睡覺。
把莎莎送回房間後,我又獨自回天台坐了許久。
在我的過往裡,大多是些不得圓滿的故事。
年少走散的人、漫長心酸的暗戀和不被回應的結局構成了故事的主要脈絡。
所以我小心謹慎地把這些故事和莎莎隔絕開來,又貪婪地試圖在她身上看到愛的另一種形态。
然後萌生出一種略顯可笑的期許,期許遺憾也許是留有餘地的圓滿。
*
混雙決賽當天,因為是内戰,教練們也都安心休假不再參與備戰。
兩對組合也早早到訓練場做熱身準備。
趁着大頭慢慢收拾的工夫,莎莎興許是為了緩解沉默氛圍中的緊張,突然給身邊的高遠來了句:“回頭咱倆試試,配一配,應該還行。”
高遠微微一愣,眼神立刻四處搜索,确認視線範圍内并沒有曼昱。
才剛剛放下心來又被大頭的白眼吓出一身冷汗。
“孫。穎。莎。”
字字帶着凜冽逼人的寒氣。
“頭哥,我不是……”莎莎知錯就改,立刻連哄帶道歉。
那無辜的眼神任誰都遭不住,不過在大頭這裡永遠最好用。
“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比賽咱可得好好打。”大頭臉上雖然不情不願,話裡早就既往不咎了。
“嗯呐,那必須的。”莎莎模仿大頭的語氣回應。
頭為了自己的尊嚴硬生生撤回了一個笑臉。
趁着帶大頭辦理決賽手續的間隙,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莎莎昨晚的焦慮告訴他。
“莎莎昨晚應該睡得不是很好。”
大頭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說她今天怎麼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咋回事兒?”
“可能還是有點賽前焦慮,昨晚拉着我話挺密的。”
大頭共情地點點頭,“那大概和我團體半決賽前那晚的狀态差不多。”
“嗯,我剛握了握她的手,還是冰冰涼涼的。”盡管是内戰,我承認自己終究是有私心。
“沒事笙姐,我來扛,指定給她調動起來。”
“我信你倆,肯定能行!”我給大頭豎了個大拇指以示鼓勵。
而大頭也确實說到做到。
混雙決賽剛開始,很明顯能夠感受到莎莎手裡攥得很緊,很多球都在硬扛着上台。
而場上的氣氛更是一邊倒向名氣較大的高遠曼昱組合。
甚至在莎莎失誤丢球時,還時不時出現一些刺耳的“噓”聲。
因為是内戰,加上身份原因,我知道自己不能公然給他倆加油叫好。
隻能在他倆打出精彩球的時候,近乎發狠又叛逆地在一片沉默中大聲鼓掌。
我的身邊坐着一位外國大叔。
比賽剛開始的時候,他隻是以一種非球迷的看客姿态冷靜地看着比賽。
但在看到我執着地拍紅手掌後,忍不住問:“Why do you love them so much?”(“你為什麼這麼愛他們?”)
“Cuz they deserve it. I promise you.”(因為他們值得,我保證。)
“Yep, they are so indomitable.”(是,他們很頑強。)大叔認同地點了點頭,“I'll be with you.”(我和你一塊兒加油。)
那是倆人大比分0:2落後的時候,是莎莎丢球後自責問大頭“怎麼辦”的時候。
但是場外有一個連他們名字都叫不準卻為他們大聲加油的外國大叔。
而場上還有一對說着“可以沒關系再來”後拼着命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那一瞬間我居然心酸到紅了眼眶。
“不拿冠軍誰熱愛你。”
這是大頭後來為人熟知的名句。
卻藏着他和她籍籍無名時代裡最孤立無援的委屈。
*
這場焦灼艱難的比賽,以莎莎和大頭4:2獲勝落幕。
比賽結束後,莎莎在後台偷偷從背後抱住了我。
“笙姐,我看到你給我們鼓掌了。”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厭惡這份工作,憎恨它所要求的不偏不倚。
“不要把自己陷進去。”
這是我正式接觸這份工作的第一天師傅告誡我的話。
可是師傅,人心是柔軟的,是鮮活的,是連它自己都偏向一側的。
我又怎麼可能冷漠地、公正地、事不關己地看着這麼美好的人受到傷害呢?
我快速抹掉眼淚,轉身緊緊抱住莎莎:“你今天真的很棒!”
莎莎沒料到我激動的情緒,背脊由僵直到慢慢舒緩下來,輕輕地環住我的背,“嗯,我們都很棒,今天大頭功不可沒。”
“他今天是不是很有擔當?”
我的肩膀感受到莎莎在用力點頭,“真的!我剛開始超緊張,結果他一句話就讓我瞬間放開了。”
“他說啥了?”
“他說:‘沒事,後面有我呢,你大膽接就行了。’”
這話差點給我帥出二裡地,“我天,這小子關鍵時候是真man啊!”
“是吧笙姐,我宣布今天起頭哥要成我偶像了。”
“是嘛小豆包?”熟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是剛打完勝仗的少年将軍。
“你怎麼偷聽我和笙姐說話!”莎莎尴尬地往我身後挪了挪。
“因為我聽到某人在聊我呢。”大頭說這話時的笑臉在後台昏暗的燈光裡都能被一覽無餘。
“行了你别為難她了,”我決定解救一下此刻的社死小莎,“抓緊去外面錄采訪吧。”
不過,莎莎還是沒能逃過被那些老奸巨猾的記者刁難的命運。
“怎麼評價你的搭檔王楚欽?”
我就知道會有八卦好事的主問這問題。
莎莎的葡萄眼轉得飛快,“我搭檔呢,首先,也挺可愛的。”
OMG,莎莎你要不要看看隔壁顴骨升天的大頭!
莎莎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這話的殺傷力,繼續穩定輸出:“然後吧,場上打球也挺有樣兒的,希望下次還能跟他配吧。”
不愧是我們莎莎,把白天和高遠說話犯的錯也一并補償。
一番話給大頭門牙都快吹着涼了。
頒獎典禮,大頭按照當年世青賽的約定,帶着莎莎繞獎台一周。
而搬完獎後,記者也幫大頭實現了莎莎賽前的承諾。
“孫穎莎是不是該了卻王楚欽的一個心願了?”
王頭聽聞此言立刻就精神了,見莎莎略帶害羞地認可後,迫不及待地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貼了貼莎莎的小臉。
很難相信那一刻我在一個18歲男孩子的眼裡看到了無盡的溫柔和溺愛。
“這次捏她的臉跟之前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莎莎眉毛都寫着對這個問題的震驚。
大頭還沉浸在剛剛的滿足中,意猶未盡地發表“獲獎感言”:
“那次…鬧着玩吧。”
“這次,她也心甘情願給我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