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他倆離開飯店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我們原本落座的玻璃窗。
玻璃窗裡的少男少女相對而坐,我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卻能清楚捕捉到男孩愈發挺直的背脊。
“走吧梁笙,飄雨了,我送你回體總。”龍隊示意我上車。
我拂了拂身上的冰晶鑽進車内,把手伸出車窗,“龍隊,不是下雨,是下雪了。”
正準備發動汽車的龍隊也被窗外的雪景吸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日子過得真快啊。”感慨的話随着一簇簇白汽冒出,飄蕩在空氣裡。
“你還記得17年的最後一天,就是那個跨年夜,我們幾個吃完晚飯,一起去天壇散步嗎?”
我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當然。”
“那也是這樣一個雪天,感覺還是昨天的事,轉眼竟然又過了兩年。”
他仰頭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地盯着車頂:“這兩年,無論是他們,還是我,也包括你,都看到了、經曆了很多,也大概對我們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運動員,看起來光鮮,不過都是在用常年的傷病去換那麼一兩個高光時刻。”
“通俗點來講,要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熬出頭來,可比單純喜歡某個人要難多了。”
“可他倆偏偏要選擇難上加難。”我苦笑一聲。
“其實兩年前那個晚上,大頭抱着仙女棒從物美出來,我就知道莎莎對他來說,早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搭檔了。”
我安靜聽着龍哥回憶這些畫面,低頭搓了搓被冷風凍得通紅的手指,眼眶卻漸漸溫熱起來,“他倆一旦選擇這條路,就注定要遇到彼此的。”
龍隊挑眉一笑,發動引擎,“也是,人和人的命數,老天大概早就寫好了。”
随着發動機的轟隆,車頭燈光亮起,如霧般細碎的雪花随着光影接續搖曳。
移動的後視鏡裡,男孩女孩的身影逐漸變成兩個小點,又慢慢交彙在一起。
那時候龍隊和我都還不知道,原來那晚的老天,格外仁慈。
1月13日,國乒在北京開展為期一周的軍訓。
分發住宿物資時,高遠拍了拍前面沉迷在手機裡笑得蕩漾的大頭,問:“頭啊,你和誰一塊住?”
“啊?”也不知道手機裡有誰,高遠的話大頭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舍友!我問你和誰住!”高遠開啟了和老大爺對話時的分貝。
“哦,昕哥,周恺,還有那誰...于子洋。”大頭剛回答完又馬不停蹄地鑽進手機,一條條認真閱讀着不知道誰發來的信息。
高遠頗為詫異,問:“對這個安排,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嗯?說啥?”
“這不都孫穎莎最近的混雙搭檔,全成你舍友了!”
“哦是嗎?”大頭無所謂地笑了笑,“嗨沒事,我都習慣了。”
比起教練組煞費苦心的安排,大頭這毫不在意的态度才更讓高遠驚訝。
“這哥們怎麼回事?移情别戀了?還是被教練組刺激得斷情絕愛了?”高遠滿臉不解地問我。
我兩手一攤,搖頭道:“我看他對那手機倒是愛得挺深沉。”
“這手機裡到底有誰啊?”高遠伸長脖子,試圖湊近大頭屏幕一探究竟,卻被大頭死死捂住。
“别鬧,”大頭匆匆忙忙鎖屏,堆着笑敷衍解釋道:“這不馬上軍訓收手機了,我再抓緊刷會兒。”
高遠滿臉玩味地和我對視一眼,啧啧細品道:“不對勁,大頭很不對勁。”
“可不止他一個不對勁。”我努嘴示意不遠處同樣埋在手機裡的莎莎。
“他倆徹底和好了?”高遠問。
“應該吧。”盡管我這兩天為體總各種年終總結忙得焦頭爛額,但從和他們為數不多的約飯來看,兩人明顯已經冰釋前嫌。
“那——你确定他倆隻是和好了?”高遠眯起雙眼,神色變得微妙起來。
“嗯?”
“你看,他倆這假裝漫不經心對視的眼神,比大頭帶我吃的那家東北麻辣燙還黏糊!”
“你也這麼覺得對吧!”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佳佳給我倆都吓一跳。
“吓死我了,你怎麼走路沒聲!”高遠左手輕撫胸口,右手卻作采訪狀,遞到佳佳下巴下方:“來,請分享你的發現。”
“一開始我也以為她隻是忙,總是鑽在手機裡聊天。但是最近她居然時不時會對着手機屏幕笑出聲來,誰家好人會看工作消息笑得那麼暧昧啊!”
說完,佳佳指了指戀戀不舍上交手機的莎莎。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遲鈍如我,也不免察覺出些異樣來。
“就...就那天,”佳佳兩手一拍,“你們去特殊學校參加完活動以後。”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高遠像是回想起什麼,恍然大悟道:“那天晚上雪越下越大,可都到淩晨了,我還在宿舍樓道裡碰到大頭才回來。”
“那時候我都困得睜不開眼了,這小子還哼着小曲!”高遠越分析越激動。
“我問他什麼事這麼開心,這哥們給我回了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以為他和我貧呢,現在看來,該不會真有喜事吧?”
佳佳滿臉不可置信,“他都漏勺漏成這樣了,你怎麼才反應過來!”
“我怎麼敢往這方面想啊!”高遠委屈道:“哪怕到現在我也不信啊,你又不是沒看到教練組是怎麼折騰他倆的。”
我們三人同時陷入沉默,似乎喪失了所有刨根問底的力氣。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層無法言說的關系,如同一張薄如蟬翼的宣紙橫亘在他們之間。
美好卻易碎,且代價昂貴。
*
盡管此次軍訓隻有一周時間,但訓練内容倒很充實,教練組還别出心裁地安排了槍擊實戰演練。
演練地是京郊一個廢棄的山頭,坡度不陡,但由于昨晚下了場雨,加上溫度底,泥土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給演練增加了不少難度。
“考慮到男女身高力量差異,男女生分為兩隊内部pk,被顔料擊中就是淘汰,最後選出各隊的勝者。左邊的山頭是男生的活動區域,右邊是女生的,大家現在有5分鐘時間找掩體。”
劉主席一聲令下,大家都迅速四散開來。
彼時還隻是太陽初升的光景,越往山頂走,水汽就越是厚重。
因此教練組專門提醒大家不要走得太遠,以免看不清路況,發生意外。
隻不過他們還是低估了運動員的好勝心,不少隊員一聽到開始哨聲,就跨着大步往山頂沖去。
莎莎和大頭也一向不甘落後,很快沒了人影。
待到山頭的水汽緩緩散去,第一批不幸“中彈”的隊員也陸陸續續回到出發點。
“我真服了,頭哥是不是私下裡練過,我和徐英彬本來打算包圍他,結果被他一箭雙雕。”
小石頭一邊狼狽地擦着臉上的顔料,一邊嘟囔道。
“本來不信什麼左手更聰明這種屁話,現在我還真信了。球類運動比不過他,射擊類怎麼也比不過。”另一位“受害者”徐英彬忍不住附和道。
“怎麼滴,我不是左手嗎?我怎麼也被他淘汰了呢?”
說這話的,是剛從山上下來的昕哥。
從他衣服上飛濺的顔料痕迹,就能看出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這小子前幾天還垂頭喪氣,怎麼今天和打了雞血似的,”昕哥取下眼鏡擦了擦,“他還挺懂戰術,上來就給我鏡片嗞花了,直擊要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