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她感覺到周圍一切都在消失,黑暗逐漸吞食這片中心地。
張海滢背對她靠着鐵棺坐着,低垂下頭,大半身體被鐵棺遮住,青銅鈴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張海漁放輕呼吸,她慢慢走過去,走到張海滢身旁,坐下來,沉默地看着面前仿若睡着卻滿是傷痕的女孩。
都說雙胞胎共用一個魂,她好像真的在經受着被生生撕裂的痛苦。
無法掙紮,無法擺脫,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做不了。
誰都會死,她們也會死。張海漁曾經想過,等到她死的時候,張海滢必須活着,至少不能死在她前面。
現在,一切都反了。
張海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古墓的,隻知道背着張海滢走了很長一段,張海陽攔住了她。
“你要帶她去哪?”他咳了幾聲,嗓音粗啞,“别忘了那東西還在你身上。”
他們現在正處于某段山脈的深谷裡,成片成片的密林形成遮天蔽日的陰翳。
一路走來不是蛇肉就是蟲子,偶爾抓些野雞野兔改善夥食,碰不到這些就啃草莖。才幾天過去,兩人已經宛如山裡的野人,反倒是張海滢身上還幹淨點。
雖說是張海漁一意孤行的決定,但這也是無奈之下的舉措。他們需要選擇相對安全的路線出去,最少要建立一個信息差。
“像她這樣的,不能進祖墳。”
“進那裡做什麼?”張海漁喘了口氣,“……毫無意義。”
“對她來說,确實沒有意義。”張海陽接過話道。
張家人特有的血液讓其死後的屍體腐化速度遠慢于常人,大半個月過去,張海滢身上才有了些變化。
張海漁放下她,讓身體半倚着樹,那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上全是傷痕,任何人看了都會倒吸冷氣。
她擡手,掌心擦過張海滢的臉,帶下一片髒污。
耳邊聽慣了張海滢時不時的咋呼,突然安靜下來,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冥冥之中,從出生起就纏的牢牢的那根線斷了,線的另一端,仿若一根雁羽,掙脫束縛,随風而逝。
他們跨過山谷到達山的東側,直到看到廢棄的捕獸陷阱,才停下來休息片刻。
随後趁着夜色,兩人在山腳附近找到了十多戶人家,摸來幾塊風幹臘肉,取了點水,就地飽餐一頓。
吃完後,張海漁重新背起張海滢,“借”了輛闆車,沿着山路向東走去。等到遠遠的能看見半裡外的鎮子,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
進入鎮子時正是午飯前後,街上彌漫着食物的鮮香。
秋日的太陽餘威尚存,為了不引來注意,兩人早在鎮外舍棄闆車,脫了衣服把屍體裹得嚴嚴實實。
聽着與山的西邊截然不同的方言,他們算是徹底離開了人迹罕至的山林深處。
算算時間已經過去四成三,張海陽提議改道回程。啟程之前,張海漁找了鎮上一家經營喪葬的店處理張海滢的身後事。
當她說出“燒了”兩個字後,信奉入土為安的風俗讓管事确認再三,甚至詢問了等在大堂的張海陽,得到随她的答案後,才安排人手去辦。
所以人還是得拼命活着,死後就真的隻剩下一壇灰。
張海漁将她的骨灰放進瓷壇,拿布包了一圈,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回去的途中張海陽看上去挺放松,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張海漁借着青銅鈴的事問過他,他說開始隻是猜測,直到他真正參與進來才大緻厘清這裡頭的關系。
“你們不是‘單打獨鬥’,背後有别的勢力操控,或許不止一股,你們就像被關在鬥場裡的蛐蛐。”
“你不是麼?”
“我當然是,但又不是。沒有人能完全洞悉一個人的想法,況且我的目标并不是這個,我隻是借了一場東風而已,”他笑了笑,看了眼張海漁懷裡的黑布包裹,接着說,“有些東西是要以命相搏的。”
火光照在張海漁臉上明明滅滅,她垂下眼沒有說話。
“我在想,為什麼是張海滢,換句話說,為什麼是你?那時候你們交換了身份,連我都沒認出來。再之後你得到了這個東西,誰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要做的事你現在還沒有資格接觸到,所以我們需要建立長期合作。
“你的時間不多了,錯失唾手可得的利益……你接下來要面對的可不隻這麼簡單。
“你死了,我的損失很大,這不劃算。”
說完,他就地一躺,毫不在意張海漁是否會一脖子解決了他。
他是什麼樣的人,張海漁清楚。她這段時間完全丢失了常年訓練養成的冷靜,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也為了提醒她,他其實不願多言。
張海漁拍掉布包上粘的灰,側身躺下。
或許正如張海陽所說,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
十一月初的時候,兩人進入了吉林地界,路上常能看到像他們一樣放野回來的張家孩子,皆是風塵仆仆,面露疲憊,但難掩其興奮。
大多數都帶着一兩件東西互相防備着,張海漁也從途中經過的某個小墓拿了一兩件,他們沒有父母長輩,自然也不在乎什麼面子。
回到金嶺本家,兩人默契分開各自拿着東西交差。張海漁帶着張海滢的骨灰回了她們住的院子。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離開時未見發芽的老槐樹,現在同樣光秃得剩下枝幹。視線落在前端樹枝,她挂在那的東西不見了,不知道是被人拿走還是清理掉了。
長久的無人居住讓空氣變得混濁,屋子裡的陳設還是她們離開之前的樣子,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灰。再過一段日子,或許就再沒有誰能夠記得張海滢這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