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連綿山峰,厚實的雪連接着大地與藍色的天空。太陽并不大,但曆經風雪肆虐後,這一日卻是這個月來難得的好天氣。
山腳下的集市裡,小販們匆匆整理着攤子上的物事,行人挑揀着未來幾天的食物和趁手的工具,有的背着鼓鼓一大袋,裡面大多是用來交換的物資。冰涼的空氣裡是酥油糌粑混着濃郁奶香,吸上一口便讓人胃裡躁動不休。
張海漁跳下牦牛車,松了松筋骨,随後與順道搭載自己的牧民道别。她一路循着記憶翻過座座山脈,終于找到這片還算熟悉的土地,身上沾染了遙遠路途的風霜,她似乎本該停留修整,但她沒有。
取下頭巾,張海漁揉揉僵硬的臉頰,呼出的水汽在眼前凝結成白霜。她步履未歇,衣角略過一片片煙火氣息,又匆匆遠去。
白淨的皮膚與清一色的黑紅更顯鮮明,姣好的容貌漸漸吸引來目光,周身的冷清氣質宛若自神山而來的聖女,途經人間,播撒一席繁春。
遠離人世的喧嚣,呼嘯而來的冰雪幾乎覆蓋蜿蜒向上的狹窄雪道。張海漁換上了更厚的絨帽,準備攀登這座高山。
塵封的記憶一點點浮現,直到記憶中那扇朱紅色的門再次出現在眼前時,天際早已被暮色籠罩。
張海漁敲響了門,如同當年一樣,可是這次沒有人替她開門。
怪異的情緒蓦然回蕩在心間,張海漁微微用勁推去,用上了些“不請自入”的小技巧。木門發出年久失修的聲響開啟了半扇,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請來遠方的客人,見證自己最後的結局。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這方小小的院落。積雪隻有薄薄一層,說明這裡仍有人居住,隻是比起當年,顯得太過安靜了。
往裡走去,院子裡的一切慢慢清晰。
一座人形石像端坐在中央。
張海漁蹲下.身,指尖撫過道道刻痕,良久,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叮叮咣咣的聲音,一聲驚呼伴随着重物砸地的悶響。
“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年輕的小喇嘛未曾學會上師的沉着冷靜,看到被火光照出的影子,以為寺廟進了小偷,一着急就摔了一跤。在他慌亂爬起的時候,那道影子站起身朝他走來。
“吓到你了,抱歉。”
柔和的女聲讓小喇嘛擡起頭,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很美的臉,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姑娘都要好看,簡直……簡直和壁畫上的神女一樣。
“神女”居高臨下望着他,微笑說道:“門沒有拴好,我才進來的,下次可要仔細一點。”
沒有栓好……可是入睡前他明明去檢查過一遍了,怎麼會沒有拴好?恍惚間,小喇嘛奇怪地想道。
直到被扶起,他才如睡夢中驚醒似的,雙手連忙合十于胸前行佛禮,好奇地問道:“紮西德勒,卓瑪。這麼晚了您是為什麼來到這裡呢?”
美麗的姑娘回禮道:“打擾了,我來找一個人。”
“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一個背着黑刀的年輕男人,他不怎麼愛說話……”
……
“你所說的人一年前的确來過這裡,不過他隻住了半個月。”
屋内,年邁的上師盤坐着,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
張海漁雙手接過小喇嘛遞來的酥油茶,微微皺眉,問道:“一年前?”
“是的,他為德仁上師祈福半個月後離開了。”
“那……他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或是信件之類?”
上師搖搖頭。
張海漁明白了,看來那人又忘記了什麼。她眉眼柔和下來,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清晨時分,張海漁準備啟程,她回頭望去,朱紅的寺門飽經滄桑,無言送别難得來訪的老友。
不曾想最後的德仁也逝去了,他們這些人與這片土地的聯系又少了幾分。
一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她又該去哪裡找他呢?張海漁思索着。一路走來并沒有收到消息,或許她可以往南邊走走。
……
汽笛轟鳴,火車緩慢啟動,挂着一節節車廂駛向遠方。
張海漁放下行李落座。擡眼掃了周圍一圈,而後拿出幹糧,就着水一口一口吃下。旁邊的座位是一個年輕母親,懷中抱着大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掰着糧餅吃。
現在正是吃中飯的時間,車廂裡彌漫着食物的氣味,人們邊吃邊聊天,各色鄉音層出不窮。
“賣報賣報!特大新聞!一毛兩份報啊——”報童揮舞着手裡的報紙一路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