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屋敷宅邸。
有花海夏跪坐在産屋敷耀哉的對面,靜靜将在讨伐上弦之四一戰中受傷人員的恢複情況悉數告知。
“海夏,陪我去看看他們吧。”産屋敷耀哉面色平靜地聽完,輕聲說道。
他們來到了埋葬着諸多劍士的墓園,産屋敷耀哉看着熟悉的名字一個一個閃過眼前,許多劍士的墓碑上不可避免地生了一些清理不掉的綠苔,灰白的碑面也在風吹雨淋中變得圓潤起來。最後,他們來到了一片新修葺的區域。
矢吹真羽人在半月前被葬在了這裡,連同衆多在戰鬥中死去的隊員們一起。
小小的墓碑下隻埋了一件他的隊服,放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裡躺在了地底。
早春的風微寒,有花海夏說:“主公大人,現在的氣溫對您來說還是太低了,您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産屋敷耀哉拂去了掉落在墓碑前的松針與早櫻的花瓣:“謝謝你,海夏。可以的話,我想去看看那孩子。”
有花海夏點頭應下:“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從醫院轉回蝶屋修養。至于什麼時候能清醒過來,以及之後的康複情況,就很難說了。”
“有勞你多為他們費心,海夏。你自己也是,不要太勉強了。”
“哪裡,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有花海夏看了看自己的左腿,沉聲道,“我也隻能為他們做這麼多了。”
在垂柳新芽迸發的時節,不破終于從沉睡中醒來。
病房裡開始變得熱鬧了起來。見他醒來奪門而出的小紀叫回了一大幫人,小薰和美樹圍在他的病床邊抹眼淚。接着是仍在蝶屋修養的亞衣等人,小姑娘親眼見到他睜着眼睛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是從外面趕來的時國京太郎和柏山結月花,他們兩人向不破講述了戰鬥結束後發生的事。
令他頗感意外岩柱悲鳴嶼行冥也來了。對方在上次的任務中救下了一對姓胡蝶的姐妹,她們的父母被鬼殘殺,從此以後隻能相依為命。悲鳴嶼行冥将二人救下後,聽說她們的父親曾有醫藥方面的經曆,便生出了将她們送到蝶屋,交由有花海夏照看的想法。
這位年輕的柱雙目失明,但感官異常靈敏,因此行走坐卧皆極少受到影響。而且,他非常拙于表達。具體表現就是他在進入不破的病房,并坐在仍留有上一位拜訪者體溫的圓凳上之後,隻是默默地“看”着床上的病人流淚。
“那個,悲鳴嶼大人?”岩柱握着佛珠,不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他在念‘南無阿彌陀佛’還是其他的經文,為了避免幻視自己被超度的畫面,他主動提起了話題,“那個上弦......”
悲鳴嶼行冥略晚于時國京太郎他們趕到戰場,那時他的繼子已經背着重傷昏迷的不破遠離了車站,現場隻有柏山結月花帶着幾位甲級隊員在森林周圍戒備。
在他抵達之後,上弦之鬼的氣息就消失了。
“南無阿彌陀佛,”想到當時看見的景象,悲鳴嶼行冥雙目流淚,“多麼悲傷......我還是晚到了一步。”
不破的身體還不允許他起身靠坐,因此他隻能仰面朝天躺在病床上:“您不必自責,上弦之四非常擅于隐匿氣息,而且本體異常膽小。而且,我還得多謝京太郎和結月花,還有衆多趕來支援的隊員們,如果沒有他們,我估計也......”
“啊啊。”
多麼堅強的孩子。聽時國京太郎轉述,不破在被送到醫院之後搶救了一天一夜才勉強從手術台上活着走了下來,之後的半個月裡又進行了大大小小的幾場手術,終于在三月初離開了醫院回到蝶屋。
“......還有亞衣他們,聽說他們當時奮不顧身地救下了我,真的、真的太感謝他們了。”
悲鳴嶼行冥看不見,但他能夠聽出這孩子看似平靜的話語之下壓抑着的憤怒與不甘。或許此刻即是蛻變之時。舍棄無力改變過去的痛悔,不會沉溺于從前的悲傷,而是選擇穿上承載着責任與能力的披風,帶着不斷向前的意志一直前進。
磐石般的柱垂淚,少年的聲音逐漸與逝去之人重合。
這是痛苦的成長。
不破在潔白的被褥下握緊了雙拳。鼻腔内滿是蝶屋的消毒水味,插在手臂内側的置留針附近泛起淤青。
人生的道路就是由一個個選擇組成的。
他失去了師父,失去了那個他敬仰的人,那個被他視為......父親的人。
怎麼可能不悲傷?怎麼可能不去恨?但是,矢吹真羽人最後和他說的話是——新年快樂。
“心”在不停哭泣的少年做出了選擇。
五月是木槿花即将盛開的時候。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的不破來到了蝶屋一側的院子裡,他坐在緣側,看着沿着院牆栽種的一排無名小花。已經有蝴蝶被花香吸引而來,在花團間流連忘返。
“您恢複得很好呢,千裡先生,”忙完一波的小紀終于得空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她捧着裝滿零食的托盤經過走廊,坐在了不破的身邊,“這個脆餅很好吃哦,是美樹新學的做法。”
不破接過圓圓的脆餅,恰到好處的焦香在口中炸開,薄薄的外皮包裹着脆硬的内裡,讓人心情愉悅。
“好吃。”
“是吧?這裡還有很多哦。”
兩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檐廊下,感受着微風送來的花香與若隐若現的午後熱意。
“千裡先生?啊,小紀也在啊!”小薰舉着一封信找了過來。
“這是鐵齒先生寄來的信哦,給您。”
趁着不破拆信的空隙,小薰坐到了小紀的身邊,戳了戳她的手臂:“那件事,你有和千裡先生說嗎?”
“嗯?什麼事要和我說?”
小紀眨眨眼:“就是......下個月開始,我就要去大學進修了。”
不破驚訝道:“哦!?這不是很厲害的事嗎?一直都沒聽你提起過!在國内嗎?還是去海外?”
亞衣在今年年底要出國讀書,這件事不破是知道的。
“在國内,我的外文不太好。”
小薰抱住小紀的胳膊向不破說:“小紀最近每天都很努力呢。”
“不要這麼說啦,小薰和美樹也學習到很晚不是嗎?”
她們已經到了該去上大學的年紀了......嗎?
“啊、你們已經能去上大學了嗎?在這個年紀?”
“千裡先生,我們已經十五歲了哦,”小紀一副了然的模樣,“難道千裡先生還把我們當小孩嗎?”
小紀要去進修心理學,小薰和美樹準備進攻醫學院,未來繁忙的學業會讓她們無法在短時間内回到蝶屋和鬼殺隊。不過好在新來的胡蝶姐妹接手了她們的工作,有胡蝶姐妹幫忙打理蝶屋的事物,她們倒是可以安心去學習了。
“我們想早點去學習,回來之後幫助海夏小姐和鬼殺隊的大家!”
小紀笑着說,随後轉開了視線,看着庭院内自由翩飛的蝴蝶,小聲喃喃道:“海夏小姐……她不會讓個人情感影響其他人,但是……就算是我,有的時候也想大言不慚地說想要讓她休息一會兒呐……”
啊......有花小姐。不破攥着信紙的手微微用力。
告别蝶屋的孩子們後,不破拿着鐵齒先生的信回到了病房。關于新的日輪刀打造,鐵齒先生希望他在傷勢好轉一些之後去刀匠村一趟。
——我們村裡還有溫泉,可以治療傷口、修複疤痕,也可以治療便秘、痔瘡、失戀之類的,嘿咻!
“想去刀匠村?可以是可以,但你的骨頭還會疼吧?要去的話,不要太劇烈的活動,夾闆也好好地戴着,骨頭長歪的話就難辦了,”有花海夏翻看了他厚厚的病曆本,同意了不破的出行請求,“你知道的吧?長歪的話,我會給你重新打斷再接好哦?”
“......是!請您務必放心!”
背對着他的女性沉默片刻,褪去了僞裝得極好的從容,如同行至旱沙大地的旅人渴慕着甘霖,撕扯着喉嚨說道:“不想回去的話,蝶屋随便你住。但是在沒有任務的時候要來幫忙,不能白住。”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自從他受傷之後,時間就好像從指縫間穿插而過的風一樣,飛速地流逝。每天徘徊于病房、食堂、複健室,從咬着白毛巾才能勉強站起身到可以自如的行走,這段馬上就要被他習以為常的日子好似被吹動的書頁,嘩啦啦地翻了過去。
将寫好的回信交給無量,不破摸着鎹鴉順滑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