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開古樹所在的院子有了一段兒距離後,錢姝才直起身,她親昵地挽上賀蘭玉的手臂,挑眉說笑道:“怎麼樣?我裝的還像是那麼一回事兒吧。”
怎麼今日容庭也來了,還偏又湊巧的讓他遇見了錢夫人?
那日離開書齋的時候,她自始至終都從未見過他,可後來随着賀蘭銘的到來,書齋裡的那些人應當是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容庭是不是也察覺到了什麼,玉竹的失蹤是不是也和他有關?
這一樁樁這一件件,好像很容易就能将它們聯系到一塊兒去,賀蘭玉心中想着事兒,自然沒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錢姝還當她是生了自己的氣,畢竟那會兒她突然裝病,委實是将賀蘭玉吓到了的。
“阿熹,我剛其實也不是故意的。”
錢姝誠懇認錯,怎料身旁的人依舊沒有做出半點兒反應,反倒是停住了腳底下的步子。
賀蘭玉擡起眼簾,目光定定地看向她,肯定道:“容庭應該是發現我了。”
“先是在書齋他知曉了我的身份,之後又派人一直監視着我的動向,否則我今日才出門,他又怎會如此湊巧來了佑安寺,還遇見了你我。”
賀蘭玉冷靜分析着最近發生的事情,錢姝也收斂起了玩鬧的神色,安靜地聽她講述。
錢姝在原地來回踱步思考,“所以玉竹失蹤,也一定是他有意為之。”
“不錯。”賀蘭玉贊同地點了點頭,但她還有一點兒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對一個丫鬟下手呢?”
章缙早就和賀蘭銘分開尋找了。
這佑安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和賀蘭銘兩個人分開尋找,很快就将寺中大大小小的整個院子都轉了個遍。
“還是沒能找到玉竹?”
再次相遇,賀蘭銘和章缙相視一眼,目光觸及到他身後空空如也時,眉頭微擰。
章缙垂眸看着地面,一群螞蟻正在地上搬運糧食,它們從這頭又搬去那頭。想到失蹤不見的玉竹,被留在原地的賀蘭玉,他突然目光一凜,遮在面前的那層若有似無的薄霧終于消散開……
“是調虎離山。”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賀蘭玉和章缙不約而同地說出這句話。
賀蘭銘目光一滞,剛才分開的時候,無名就已經告訴過他容庭今日也在廟裡,自己怎麼這會兒才遲鈍的反應過來這其中的原因。
錢姝腳下的動作一僵,仿佛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原地,她呆呆轉頭看向賀蘭玉,擔心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紅牆綠瓦下,賀蘭玉雙手環臂,接着又擡起一隻手摸着下巴思考。幾縷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射在她身上,随着走動,綴在發尾的絲帶也跟着在空中搖曳起舞。
半晌過後,周凝月覺得自己身體已經恢複,何況她這是第一次與賀蘭銘他們一同出遊,怎能撇下他們獨自一人歇坐在廂房,有失禮節。
翠雲拗不過她,也就隻好讓她出門。
遠處樹蔭裡,一襲黑衣的勁瘦男子舉起了手中的長弓,攀在弦上捏着箭羽的手指逐漸添了力道,他凝神盯緊了廂房門口,隻待裡面的人一出來……
周凝月一隻腳剛跨出門檻,藏在樹蔭中的男子便已經徹底拉緊了弓弦,他看了一眼那道淺黃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銳利的箭鳴聲自高處直直向下俯沖過去。
“小姐!”翠雲驚呼一聲,面上瞬間失了血色,她緊跟在周凝月身後,一擡眼便看見了一支憑空出現的箭矢,它正冒着陰冷的寒光朝着她們所在的方向過來。
反觀周凝月,此刻她一心想去找賀蘭銘一行人,所以渾然沒有感覺到危險來臨,蓦然聽得翠雲突然一聲,也隻當她是害怕自己出了事兒回去會受到周夫人的罰。
“翠——”
周凝月欲轉身回頭,卻被翠雲猛然伸手往旁邊狠狠拽了一把,栽了個趔趄,手腕處驟然傳來的刺痛将她餘下的話全都打斷。
“铮”地一聲嗡鳴。
箭矢被毫不留情地射在與她相隔半步的門框上瞬間裂開了幾道細縫,近在咫尺的利箭徹底将周凝月怔住,翠雲吓得閉起了眼睛,抓着周凝月的手也不由得再緊了幾分。
眼見消息已經送到,樹上的人不做一絲停留,迅速離開此處。
院中。
周凝月僵硬地轉頭,她小心看向門框上的那支利箭,手腕處先前被翠雲拽出的痛意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感受不到了,隻有胸腔内的心髒這會兒一直“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帶着劫後餘生的恐懼。
若不是翠雲拽了她一把,那麼此刻說不定……周凝月盯着門框上的利箭出神。
自那一道箭鳴聲消失,周圍又重新安靜下來後,翠雲才敢一點一點睜開眼睛四處觀察。
确認當真安全了,翠雲緊繃的神情終于放松,她急急忙忙地拉過周凝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小姐,你有沒有傷到?”
周凝月遊離的思緒回籠,手腕處也開始跟着隐隐作痛,翠雲卻還抓着她的手不曾放開。
“嘶。”周凝月蹙眉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翠雲手中的動作一頓,她焦急地擡頭看過去,卻發現周凝月正盯着她抓着的地方看,翠雲這才意識到好像自己剛才是有點兒用力過猛了。
霎時,她就松開了周凝月的手,并且還頗為尴尬的笑了幾聲。
周凝月沒斥責她,反而轉身朝着門框處的利箭走過去。她伸手解開綁在箭上的青色手帕并取下信紙展開:
後山柴房,手帕的主人就在此處,命你在一炷香内一人前來後山,不可有第二人,否則她性命難保。
翠雲跟上她的步子,見到周凝月看過信後,蹙起的眉頭漸深,她忍不住好奇:“小姐,這信上寫了什麼?”
聞言,周凝月将手中的信紙遞過去。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素帕,它左下方繡着幾棵挺秀翠嫩的竹子,手藝精湛整齊,很是眼熟,似乎曾見過賀蘭玉也有這麼一塊帕子,隻不過上面繡的不是竹子而是鈴蘭。
難道這是賀蘭玉的手帕?
再想到同這帕子一起送來的信,周凝月面色凝重起來。雖不知這送信之人是誰,但憑着他用如此偏激的法子,也可知來着不善,她側首,又看了一眼門框上的利箭。
賀蘭家本就家财萬貫,卻隻有賀蘭玉這麼一個姑娘,肯定難免會被有些宵小盯上,上次她們不就是被一群山匪綁架還差點丢了性命?
幸好有賀蘭銘他們及時趕來她們才得以逃脫,何況那時她還與賀蘭玉關系不睦,賀蘭玉尚且能一路處處照顧,所以這次……
周凝月一雙眼眸格外堅定,她将帕子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賀蘭玉可能出事兒了,信中要我一人去後山,所以你也不必跟着。”
翠雲早就看完了信,自然明白信中所說的肯定不是獨獨要周凝月去後山那麼簡單。
所以她當即拒絕,不準周凝月一人獨自冒險:“不行小姐,你不能一個人去!萬一你有什麼危險,奴婢回去要怎麼同老爺夫人他們交待啊。”
“賀蘭公子,對!還有賀蘭公子,他也一定不會讓小姐您一個人去冒險,我們去找賀蘭公子解決吧。”翠雲頓開茅塞,目光定定地望着周凝月。
周凝月眸光轉向她,嘴角微微上揚,翠雲為了不讓自己去,竟然連父親和母親都搬了出來,可見是真在替她擔心害怕。
但那人是賀蘭玉。
所以她隻能搖了搖頭:“翠雲,我此前最讨厭的人就是賀蘭玉,總是她一出現,我就要倒黴,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在錢府見面,回去我就挨了母親的罰,罵我沒有一點兒大家風範。”
“之後不論什麼時候見到她,次次我都倒黴,所以對她就隻有更加讨厭。”周凝月回憶着她與賀蘭玉的相處,此前想起總覺得生厭,而今倒是覺得有趣了,“但是那次我被山匪所劫,得她安慰照拂和相救,才發現自己從前是多麼鼠目寸光。”
周凝月看向翠雲的神色尤為認真:“所以翠雲,我一定要去後山。”
聽到她都這般勸說了,翠雲也無可奈何,隻能囑咐道:“那你可一定要萬事小心啊!我這就去找賀蘭公子他們來救你們。”
話音才落地,翠雲怕自己稍慢一步周凝月就可能會遭到不測,于是她轉身就要往院外跑出去。
等到翠雲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面前後,周凝月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低頭,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帕子,心中默念,賀蘭玉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章缙和賀蘭銘早在發現這是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時,就已經原路折回開始尋找賀蘭玉了,不想半路上,居然碰見了神色慌張的翠雲。
怎麼就翠雲一個人,周凝月去哪兒了?賀蘭銘眼皮跳了幾下,心中隐隐感覺不安。
他二人長相皆是出衆。因此,翠雲也是一眼就找到了賀蘭銘,她快步跑過去,邊從袖口裡掏出信紙,邊說道:“賀蘭公子,您快去救我家小姐吧,她一個人去了後山。”
“那會兒我和小姐剛出門,就有人以射箭的方式送來了這份信和一塊手帕。小姐看完後,說那手帕是賀蘭小姐的,然後她就照着信上所說去了後山。”
接過翠雲遞來的東西,賀蘭銘粗略看過一眼,聽她詳細地說着事情經過,拿着信紙手悄然用力,并在提到賀蘭玉時一下将其揉做了一團。
一貫溫潤如玉的賀蘭公子,此刻聽到這些消息也變得面色陰沉。
而章缙對于周凝月的蹤迹并不感興趣,但是跟賀蘭玉有關,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卻多了幾分殺意。
賀蘭銘将腰間的玉佩摘下,遞給玉竹,冷聲道:“你拿着這個玉佩去賀蘭家,告訴我父親,容家貪污的證據我都放在了書桌左側矮櫃旁的第二個抽屜内,讓他将這些東西都拿去給知府大人。”
“再派些人手來佑安寺。”
賀蘭銘語調平和,仿佛他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是翠雲卻是聽得瞳孔地震,容大人一直都是江都出名的好官,為人公正清廉,還有容庭那麼一個博學多識的兒子,他竟然也會貪污。
不過這些眼下都不要緊,更重要的還是她家小姐的安危,所以翠雲接過了玉佩就匆匆趕下山去了。
賀蘭玉和錢姝在牆根下思考了半天,還是決定先找到賀蘭銘他們後,再做打算,現在如此分散隻會叫容庭更容易下手。
沒想到,剛走過了幾個拐角兒,一擡眼,賀蘭玉就遠遠瞧見了自家兄長和無名兩人正要往另一邊後山方向的路走。
他二人去後山做什麼?
賀蘭玉心中好奇,又怕他倆步履匆匆很快消失,所以她隻能和錢姝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哥哥,無名!”
恍然聽見一道熟悉聲音,章缙轉身的動作蓦然一滞,他回首往身後看去。
身着鵝黃色襦裙的少女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跑過來,天藍色的披帛和發間的絲帶寸步不離地追在身後,她像天宮仙女座下的玉女。
賀蘭銘轉身的時候,賀蘭玉和錢姝已經來到了兩人跟前。
她氣喘籲籲地撫着胸口,問道:“你們怎麼往後山去?”
賀蘭銘看着面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姑娘,陰沉的臉色才開始有了一點兒緩和,卻又在下一秒後,重新凝重起來,整個眉宇間都快要擰成一個“川”字。
他看着面前的賀蘭玉,低聲自語:“阿熹在此處,那後山的人是誰?”
“什麼後山的人?”賀蘭玉湊上前去,講着她發現的一些事情,“玉竹失蹤跟容庭脫不了幹系,這是他的調虎離山計。”
饒是章缙對周凝月的事兒再不關心,這會兒也不禁開始皺起了眉,他向賀蘭玉解釋了先前遇見翠雲時發生的事兒,以及周凝月一人去了後山。
錢姝聽完愣在原地,她在心中感歎,周凝月那麼讨厭賀蘭玉的人如今當真是改性了。
賀蘭玉自己也呆住了,呼吸都跟着重了幾分,她既緊張又害怕地看向面前幾人,催促道:“那我們還愣在此處做什麼……快去救人啊!”
後山。
周凝月一路跑過來,生怕路上耽擱了半點兒時間,賀蘭玉就會有性命之憂。
樹林陰翳,層層疊疊的樹葉交錯,形成了一塊天然的綠布,它們遮蓋住了天空原有的顔色。靜谧的林中回蕩着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和猿啼。
恐懼和不安在心底裡滋生蔓延,周凝月感覺到自己的小腿正在打顫,但她還是忍不住要繼續往前走。
直到郁郁蔥蔥樹林一點點地消失在眼前,迎來了寬闊敞亮的平地,和感受到了陽光照在身上的溫度,周凝月才敢稍微放松。
環顧了一圈周圍,她發現那間荒敗破舊的柴房就坐落在懸崖邊上,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賀蘭玉,緊繃了一路的小臉漸漸有了些笑意,腳下的動作也變得飛快。
幾乎是她剛到後山,容庭就收到了手下傳來的消息。
他負手而立于榕樹之下,耳朵聽着來人彙報情況,眼睛卻是笑眯眯地着看錢夫人虔誠地将那塊寫有祝福他和錢姝的祈福牌子挂上去。
“既然人已經到了,那就下手幹淨點。”
分明是極其殘忍狠毒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輕飄飄的,一張清俊的臉沒有絲毫動容,容庭冷冷對身側的人吩咐。
等到錢夫人轉過身時,樹下的青年郎君已經沒了先前的狠戾,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淺笑晏晏的溫和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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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凝月跑了沒幾步,便有一群蒙面黑衣人猛然從四周繁茂的灌木叢中跳了出來,他們瞬間将她包圍。
裙擺下,剛才邁出去的腳頓時僵在原地,周凝月臉上的喜悅瞬間消失,她十分警惕地看着這群突然出現的人,開始一點點往後挪動:“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的人和同伴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确認來人是賀蘭玉無疑,他霎時握緊了手中的長刀,然後一躍而起朝着周凝月奔來,狠聲道:“等你到了黃泉地府就知道了。”
看清了他舉刀的動作,周凝月當即就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大步朝着另一側沒人的方向跑去,淺黃色的衣裙同地上的雜草交錯而過,掠過了一陣清風。
已是生死攸關之際,她卻突然急急止住了逃跑的步子,一道數丈之深的懸崖赫然出現在眼前,淩冽的山風從崖底呼嘯而上徑直拍打在她臉上。
周凝月回頭看向身後,發現黑衣人早已追了上來,再想逃走幾乎是毫無可能,她就隻能待在原地。
其實這群人,他們早在發現周凝月身後是一道懸崖後,動作就慢下來了,此刻皆一個個的握着長刀一步一步向她慢慢逼近。
“跑啊,怎麼不跑了?前面就是懸崖,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他們每靠近一步,周凝月便會下意識的往後退一步……直到再一次,她差點兒踩空,這群人才終于停下。
其中一個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對為首的人冷聲道:“公子不是叫我們下手幹淨點兒?若她從這懸崖掉下去,定會屍骨無存,還不用我們動手,豈不是兩得,何況這山間還常有野獸出沒。”
為首的黑衣人想了想,認為他說得十分在理:“不錯。”
周凝月聽着他們對話,有一些疑惑浮上心頭。公子?江都城誰家公子如此大膽,居然敢白日行兇?
心中這般想着,她也順嘴就說出了口:“青天白日,佛祖面前,你們公子這般殘忍狠毒,他都不怕遭到報應嗎?”
“報應?”為首的黑衣人哈哈一笑,好似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我們公子,那可是當今知府大人的女婿,馬上就要飛黃騰達,反倒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紀便要去赴黃泉,果真可惜。”
賀蘭玉一行人剛趕過來,正好聽見他說這句話。
錢姝氣得折斷了面前矮叢中伸出的一截短枝,她磨牙怒道:“這麼快就稱上知府大人的女婿了,是不是明日就該稱他一句知府大人了?”
賀蘭玉輕拍了拍她肩頭安慰:“你放心,容庭一定不會如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