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甯幾人見到他,确實吓了一跳。
“殿下怎的這個時辰回來了?”弈甯忙上前行禮,秦離兄妹也趕緊跪了下去。
蕭川負手在亭中轉了一圈,視線落在正中的一桌席面上。并不是什麼名貴的馔肴,卻都十分精緻,中間還有幾道菜辛香料十足,色澤濃郁,并不像是弈甯素日裡的口味。
略一點頭,道:“嗯。午間無事,想回來跟你一道用飯。”
弈甯聞言一怔,二人成婚一月有餘,蕭川從未曾這般說話,尤其是現下還當着秦氏兄妹的面。饒是弈甯平日裡人前十分端得住,此刻也不禁有些羞赧。
蕭川卻猶如看不見她的窘态,反而上前一步,傾身過去,問道:“王妃身體不适麼?臉怎的這般紅?”說話間,已是靠得極近,語氣更是少有的親昵。
弈甯懵了,完全不知這人今日是抽得什麼風,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見秦氏兄妹還跪在地上,忙打岔道:“殿下,這是我舅父家的兩位表親,今日正好來王府看我,便留了他們用午膳。”
秦離聞言,亦叩首道:“下官秦離,叩見承王殿下。”還一邊拉了拉呆在原地的妹妹。
秦若蘭反應過來,亦叩首道:“民女秦氏,叩見承王殿下。”
蕭川這才看向兩人,笑了笑,道:“既是王妃的表親,不必多禮,都起身吧。”
丁香早已在上首替蕭川布了著盞,待蕭川終于落座,弈甯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忙招呼秦氏兄妹入座,還不待幾人坐穩,上首蕭川冷然的嗓音突然傳來:“秦離,字少遊,四川布政司都事。本王消息閉塞,竟不知秦都事已高升了。”
幾人忙看過去,隻見他坐得四平八穩,臉上擎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一雙眸子卻寒光淩厲。
秦離微微一笑,起身一揖,道:“不敢。下官芝麻綠豆大小的職位,竟能得承王殿下知曉,實乃三生有幸。”
蕭川扯了扯嘴角,道:“秦都事高才,本王不敢不識。哦,不對,現在該叫一聲秦主事了。”
頓了頓,又接着道:“前年冬,我西北軍向朝廷請調米糧二十萬石,調糧令都已發到了湖廣。聽說是秦都事向四川布政使出主意,将本王的軍糧攔了一半?”
弈甯大驚,她都不知還有這樣的事。拿眼去看秦離,卻見表兄仍舊站着,雙手交垂,臉上笑意未散。
“殿下此言差矣,下官并非有意要攔殿下軍糧,不過是暫借而已。殿下也知,我蜀中人多糧少,原本也就堪堪夠吃而已。然近兩年雲貴大亂,便有許多流民自雲貴入蜀。寒冬時節,總不好看着這些流民餓死吧。而且據下官所知,當時榆林糧倉仍是滿倉,下官替殿下算過了,即便隻交付一半的米糧,也足夠西北軍安然過冬了。是以,才鬥膽谏言布政使大人呈情借糧。”秦離道,聲音不卑不亢。
蕭川本是垂眸把玩着手中酒盞的,聞言倏地擡眼,挑眉出聲:“哦?本王竟不知,連我榆林糧倉中有多少存糧,秦都事都一清二楚?”
秦離卻隻是一笑,這話讓他怎麼接?身為地方小吏,卻敢盤算、亦能盤算軍屯儲糧,這本身就是僭越,多說多錯,緘口不語才是上策。
蕭川卻也不追問,又道:“去歲秋,兵部分派蜀地為我西北軍趕制二十萬冬衣棉鞋。然直至我啟程回京時,才陸續運到。且冬衣不足十萬套,棉鞋更是隻有五萬雙。本王後來聽說,此事亦是秦都事的手筆。”
秦離自覺今日這頓飯怕是不易吃了,但也知這一遭遲早要來。
蕭川是什麼人?當初既然伸手截他的東西,便料到會有今日,不若乘此時機,一次挖個幹淨。
擡手又是一禮,道:“殿下所言,實乃事出又因。殿下也知,去歲高麗人屢犯我朝,七殿下的仗打得委實辛苦。西北如今太平,軍事不過換防駐守,輪值而已。實不相瞞,冬衣棉鞋都是超額趕制出來的,短了殿下的那部分,都運去了七殿下的飛鷹軍中。因顧忌着再晚,大雪封山,路上便不能走了。因此未能提前請示殿下,便先行運送了飛鷹軍那部分。還請殿下恕罪。”
蕭川冷哼一聲,道:“你怕七殿下那邊大雪封山,倒是不怕我西北大雪封山!”
秦離卻不欲解釋,也無需解釋。二人都心知肚明,西北大雪封山,尚能繞道戈壁,不過是多些損耗。而飛鷹軍在遼東,若遇大雪,便是寸步難行。
弈甯覺得二人之間似有些劍拔弩張,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川,此刻他玉冠玄衣,氣場全開,渾身都是一股凜冽肅然之氣。
令弈甯更為驚訝的是,表兄秦離在這樣的氣場壓迫下,竟也絲毫不懼,說話間,仍是一派風輕雲淡。
在弈甯的印象中,表兄雖學問出衆,但到底是文人。卻不知幾年不見,他竟已有了這般強權不屈、威壓不懼的從容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