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甯卻從這話裡聽出了些許苗頭:“那個孩子難道就是羅續?”
顧清秋颔首,可弈甯疑惑:“既是他的侄兒,怎的他姓劉,羅續卻姓羅?”
顧清秋歎了一口氣:“這就是要說的事了。這羅續啊,是劉何兄弟的小兒子。他這兄弟當年從水裡逃出來,身邊家人盡散,慌亂中隻撈起了三歲的小兒子。彼時滿地浮屍,連樹根草皮都找不到。大人還好,孩子如何受得住?眼看着要餓死了,他實在無法,隻得去搶。不成想,竟為了半個饅頭打死了人。也是他運氣不好,再等一天就趕上了朝廷赈災糧,可他偏偏就在前一日打死了人。這下好了,赈災糧沒等到,卻先等到了赈災官兵。”
災荒年間,死個人并不容易被發現。可赈災官兵來了,事情就不一樣了。
弈甯感歎,果然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有可能被噎死。
“那後來呢?”
“後來劉何那兄弟沒辦法啊,隻得逃啊。他要是被殺了頭,兒子才三歲,讨飯都跑不過别人,豈不是要等着被餓死。可是往哪裡逃呢?”
顧清秋看着弈甯促狹一笑,問:“接下來的事,王妃當真要聽?他逃去的可不是什麼正經地方哦!”
弈甯無語,都聽到這裡了,還能留下一半吊着自己?
“姐姐就别賣關子了,萬一殿下他們回來了,我就聽不完了,到時,我夜裡該要睡不着了。”
顧清秋大笑。
她又暼了弈甯一眼,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王妃可知那種專養小倌的暗園子?”
弈甯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呆呆地看着她,待反應過來後,差點兒就從席塌上彈了起來。
顧清秋捂着嘴笑她。
弈甯瞪着眼,半晌才張口結舌地道:“他、莫不是、去做了。。。。。。”
顧清秋點頭:“正是。據說他那兄弟生的不錯,因實在無處可藏,便隻好自賣己身,去做了一名小倌。要知道,那地方腌臜透頂,有些人連稚子也不放過。為了兒子不遭人毒手,他便将羅續扮做女童,謊稱是自己的外甥女,這才姓了羅。”
說到此,弈甯終于明白了。她第一次見羅續,便總覺得他有一股子陰柔之氣,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後來有人找到他們,說他兄弟在宮裡做了官,要接他們進京。可他不敢啊,他身上有命案,若冒然進了京也不知道劉何保不保得住他。屆時,他不光牽連兄弟,連兒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可眼看羅續一天大過一天,遲早要瞞不住。為了兒子的将來,他隻得将心一橫,将羅續交給來人,自己則去了縣衙自首。他說他不能活着連累兒子被人瞧不起,認了罪,化了押,竟一頭撞死在了縣衙大堂上。。。。。。。”
弈甯突然聞得最後一句,毫無防備之下,竟被吓得渾身一抖,顧清秋趕緊停下話頭。弈甯卻已是緩了過來,她扶了扶胸口,道:“我無事,你接着講吧。”
原本她以為事情到了這一步,後面就該是羅續進京,在劉何的關照下過上好日子了。待聽顧清秋講完後,才發現,她的見識果然還是太少了。
後來,羅續随着來人進京,劉何見到侄子,得知前因後果,一時間五内俱焚。他是想将侄子養在身邊的,可即便羅續不姓劉了,他到底還是劉家最後的獨苗。總不能讓他淨了身,跟自己一樣當個内宦吧。可若将他獨自放在宮外,又實在難以放心。
劉何到底侍奉太和帝多年,皇帝得知此事,亦心有不忍,便給了恩赦,将羅續充為太子伴讀,讓人留在了東宮。
“既如此,他竟何以又來了西北?”弈甯問。
“這便要說太子的婚事了。”顧清秋道:“太子娶妃時,太子妃年方十四,何以竟如此着急?”
“不是說,因為先皇後病重麼?”
顧清秋輕笑一聲:“那隻是對外的說辭。實際是内宮有人傳言,太子與羅續有私。”
有私?這樣一個詞用在兩個男人身上,其中一人還是當朝儲君。驚得弈甯不由得長大了嘴,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
不是她忘記了禮儀教養,實在是今日顧清秋講的這些内容,一個比一個讓人難以置信。
顧清秋似乎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笑道:“當時王皇後震怒,一氣之下,賞了羅續一百個闆子,隻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皇後本就是奔着取命去的,若不是陛下親去阻攔,羅續墳頭的草如今隻怕是都要成林子了。”
出了這樣的事,按照王家的行事,羅續定是活不成了。
當時蕭川剛入西大營不久,正逢西北告捷,皇帝派他與衛顯将軍前往鳳翔府犒賞軍士。那日離京,也不知道是誰,竟将半死不活的羅續塞在了蕭川的馬車裡。
彼時尚不足九歲的蕭川一句話未說,隻拿手在羅續的鼻下探了探,便将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