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茂聽多了恭維話,自然能分辨出真心假意,見她說得懇切便也受得舒坦:“如此說來,二位小娘子是哪裡哪姓人呢?”
蕭景姝刻意猶豫了一下才道:“小女……定安縣烏皎,阿姐名喚烏嬰。”
辛茂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了:“烏小娘子做人不痛快啊。定安是蕭侯治下,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安樂之地,雖比不上我們劍南,但待女子也有天盛遺風,并不至于讓你們不遠千裡背井離鄉罷?”
後半截話她并未說出口,可她們彼此都聽得出弦外之音。
辛茂疑心她在說謊。
蕭景姝的神色看着有些不虞,不過忍了下來,皮笑肉不笑道:“于旁人而言的好地方于我們而言卻不一定是。二娘子若疑心,大可去查我們姐妹二人進城的路引文書,這于您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見她言辭這般笃定,辛茂又嬉皮笑臉起來:“那小娘子可否方便告知為何在定安過不下去?”
這是她頭一次見着戶籍在定安的人,實在是好奇她們為什麼離開家鄉。
若是能從她們口中問出些有關定安乃至蕭不言的消息便更好了——那地方完全鐵桶一般,連探子都極難安插進去!
蕭景姝客客氣氣道:“這個麼,不是特别方便。”
辛茂頗為委屈:“我既然坐在這裡,那便是不願同兩位娘子結仇的,烏小娘子連這樣的小請求都不願滿足我麼?”
蕭景姝垂眸,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茶。
“小女自知我們姐妹二人給二娘子添了些許不便,也有心悔過。”她徐徐道,“隻是不知為何二娘子偏偏要這樣刨根問底呢?能緻使我們姐妹二人背井離鄉的事,在二娘子眼裡難道不過是可以随意出口供人取樂的談資麼?”
她表現得實在是過于不卑不亢了,讓辛茂感覺頗為驚奇。她猜測這個名為烏皎的小娘子要麼自己出身不俗,要麼便在什麼有身份的人身邊曆練過,不然不該是這般舉止。
劍南節度使孫輩的身份在她眼裡似乎不算多了不起,她一開始的恭謹不過也是因為她們理虧在先。
辛茂有些欣賞她了——這姐妹二人一個武功好,一個行事作風很能拿得出手。
前幾日那個隻在姐妹言談中提及卻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的計劃浮現在了腦海中。真是再巧不過,這二人不就是她們想要的那種人麼?
隻是這事急不得,還是先與她們打好關系罷。
“是我失言了。”辛茂正色道,“我隻是見二位都是人中龍鳳,有惜才之心,才忍不住探聽二位的來曆。”
她自認為言辭懇切,面前的烏小娘子對自己的态度會好上一些,怎料她卻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真的是辛家二娘子麼?”
辛茂有點懵了:“自然是的……小娘子何出此言?”
“昨日尋到那個賊窩時,我和阿姐以為天降橫财。為了不損陰德隻随手拿了一個荷包取用,還将賊人盡數報到了官府。”蕭景姝面無表情,“結果不出一日,荷包的主人找上門了,身份很是了不得,言談間竟然還透露出想将我們姐妹收為己用的意思——這件事難道不是太巧了麼?”
這一長串話出口,蕭景姝覺得嘴巴有些幹,仰頭喝了一口茶。
“與其信你是辛二娘子,不如信我們姐妹人生地不熟遇到了騙子。”
……
“噗嗤。”
辛府家宴上,聽辛茂說完前因後果的三娘子辛芷忍不住笑出了聲,牽動了一陣微咳:“……然後呢?阿姐拿出腰牌向她們證明身份了?”
“自然證明了。”辛茂拍着辛芷的背,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而後那個烏小娘子一邊嘀咕她又認不出真假,一邊有點猶豫地将荷包給我了。”
“我想賣她們個好,便說花出去的那一筆便不用還了,便當結個善緣。”辛茂攤了攤手,“聽了這話她們臉色才好了些……不過我出門時還是聽到那個小娘子同她阿姐說果然不義之财不可取,頭一次幹這種事便被人找上門了。”
這下連頗為不苟言笑的辛英都笑了起來。她想起今日州府大牢裡關進去的幾個小賊,“唔”了一聲:“其實也沒有那麼不義。”
幾位小輩齊齊看向了上首的當家人。辛茂率先開口:“祖母,姨母,你們怎麼看?”
若是這二人不是從定安來的,那她們姐妹三人便能商量着把事辦了,可既然牽扯到定安,那便要過問一下長輩了。
坐在主位的是劍南節度使辛随。她已經年過六旬了,雖頭發花白,卻仍舊精神矍铄腰闆筆直,自有一股年輕人沒有的從容氣度。
辛随道:“我已有十幾年未出劍南了,未曾見過蕭不言。阿渡,你來說。”
節度副使辛渡正值壯年,周身帶着一股武将特有的悍利。她的手指輕輕敲在桌案上,沉思片刻道:“正如那位烏小娘子所言,能緻使她們離家千裡的,必然不是什麼小事。”
這世道裡雖有許多不平事,但于大多數人而言,若非傷及性命,否則絕不會離開故鄉。
可西北其他地方或許會有逼到百姓背井離鄉的事,但定安卻不應該有。
辛渡不信一個及冠的年紀便封侯、為了維護自己部下在朝堂上抽出笏闆打人的人會治理不好一縣之地。
“除非她們得罪了蕭不言的部下,甚至蕭不言本人。”辛渡道,“否則我絕不信她們會主動離開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