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遠遠遙望了一眼長街尾,節帥府的馬車正在回府的路上。
想來今夜她回來,便能将他的一些猜測徹底落實了。
一想到蕭景姝,蕭不言面上便流露出些許難色。
今夜回來她八成又要哭鬧的,該怎麼應對才好?
……
節帥府祠堂門前,蕭景姝看見前幾日與自己一同讀書的幾人走了過來,另外還有福壽堂掌櫃的小孫女,以及一些或眼熟或眼生的侍衛。
這裡面應當部分是早就與節帥府有幹系的人,部分是近日剛被搜羅來的。
相同的是,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忐忑與期待。
蕭景姝神情還算平靜,可隻有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巫嬰才知道,在這夏日裡,她的掌心都是涼的。
辛随掃了一眼,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吩咐祠堂門前的侍衛:“開門。”
辛家的祠堂并不繁瑣,隻一座極其寬敞的享堂,是以剛一開門,便能看到正對着大門的兩座神龛。
諸人神情肅穆,跟在辛随身後踏進祠堂。
神龛雖隻有兩座,但四周圍牆之上卻都擺滿了牌位,在幽幽燭火的映襯下更顯森嚴。綴在末尾的人似乎看到了圍牆上某個牌位的字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蕭景姝則直視着主位的神龛,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隻見那神龛之中赫然是一副半人高的畫像,畫中人戴帝王冕冠,着冕服,玄色肩負日月,袖有山河,佩玉具劍、大帶與绶,障扇高舉,扈從整肅。
她的面容并不森嚴,甚至是柔美的,隻一雙眼睛極為堅定凜然,其中似有雷光躍動。
正是在位三十載,為大晉開創空前盛世、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天盛大帝!
而副位神龛之中是一副稍小的畫像,即便沒有細看,衆人也能猜出那是即位七年後被先帝隆慶帝宮變逼殺的第二任女帝,乾甯帝。
辛随聲音铿然,如金戈相擊,帶領着諸人跪在了蒲團之上。
“太女衛第九任首領辛随,攜後輩叩見大帝、乾甯帝及諸位前輩。”
四周傳來壓抑着激動的呼吸聲,蕭景姝的額頭緊緊貼在冰涼的地面上,閉上了眼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為什麼公儀仇非要把她送往劍南,還将她的戶籍落在了劍南裡距離長安最近的劍州?
——因為這裡有着最可能被一個皇女釣出來的太女衛!
他或許知曉辛氏諸人的身份,或許不知道,或許隻是有所猜測。無論如何,将她送來劍南都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裡的節度使是個女人。
她們對朝堂有什麼态度,她們自身有什麼立場,隻要把自己扔過來一試,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試不出什麼身份,隻是攪一攪渾水也是好的。按原本的計劃,最差也不過損失一個她罷了。
而方才在長街上看到那個與阿娘長相相似的樂人時,她陡然意識到,自己或許重要,但沒那麼重要。
隻要阿娘還在,隻要公儀仇能找到足夠多的和阿娘、和先帝長相相似的人,那有沒有她其實沒太大區别。
她隻是作為一枚真的“餌”,作為公儀仇玩真假之道攪弄是非的工具罷了。
可能公儀仇這些日子,根本沒怎麼用心找過她,或許還會暗暗期待她死在不知道哪個地方。
他自己下手殺不了她,卻還是恨她,極有可能借亂局之中的刀殺了她。
蕭景姝直起身來,像在臉上罩了一層面具,什麼表情也沒有。
已經起身的辛随注視着這些新人的表情,判斷她們心中有何感想,最終望向了表現得最古怪的蕭景姝:“孩子,你在想什麼?”
還好,還好,阿嬰應當沒露出太大異樣,吸引了辛随目光的是自己。
“節帥,屬下覺得您這麼做太快了。”蕭景姝輕聲道,“您推測韋蘊還活着,屬下也同意,可屬下不覺得韋蘊真的育有一女——這件事根本無從判斷。”
她冷靜道:“這裡應當有不少人與我們二人一般,是以前與節帥府沒有幹系的新人,您該多考察我們一段時日的。”
辛随目光裡透露出贊賞:“你說的沒錯,迄今為止,我隻能确認你們有能力、有還算與我們相符的目标,對你們的心性還知之甚少。”
“你們中或許有别人安插進來的,或許有不願來趟這趟渾水的,你們或許會想法設法向别處傳遞太女衛的消息,可那又怎樣呢?”
辛随繼續:“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能洩露出多麼重要的東西麼,還是覺得我們見不得人?我現在巴不得讓某些人知道,即便曆經叛變與圍剿,我們依舊存活下來了。”
她攤開手,微微一笑:“甚至以往,我們隻是護衛女帝與太女的影子,而如今,整個劍南都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