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做什麼?”
韋蘊死死握着她的肩頭,臉上一片蒼白:“好不容易逃走了,不被那些人控制了,你又回來做什麼?阿娘不是和你說過,什麼地方都比不過外面自由自在的天地麼?”
蕭景姝眼中泛起淚,抽泣着問:“所以阿娘,你果真是不想成為我的負累,才那樣對我的對麼?”
“你居然是因為我回來的。”韋蘊喃喃道,“你居然是因為我回來的。”
她閉了閉眼睛,睜眼時面上是一片勃然的怒色:“你忘了我是怎麼打你的了麼?你忘了我差點殺了你麼?你怎麼記吃不記打??!”
蕭景姝的肩膀被捏得生疼,忍不住擡手去握韋蘊的手:“你是我的阿娘……”
“我不是!”韋蘊狠狠甩開她,“小時候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一定要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這些年我說了那麼多句我不是你阿娘,我不要你了,你怎麼就是不聽!”
她明明聲嘶力竭地怒斥着,眼睛裡卻滾下淚來。
蕭景姝被她甩在地上,還未站起身,卻依舊忍不住伸手去拽她的裙角。
可她沒有拽到,韋蘊後退了。
她那雙和女兒最不像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猶豫和掙紮,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狠狠朝着一側突然出現的牆壁撞了上去!
蕭景姝驚聲道:“阿娘!”
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住韋蘊已經癱軟的身體,伸手去捂她額頭上不斷湧出的血:“阿娘你忍一忍,我給你止血……藥呢?我的藥呢?!”
韋蘊胸口的起伏漸漸弱了下去,已經沒了擡手去摸蕭景姝臉的力氣,而是緩緩抓住了她的一隻手。
“皎皎,阿娘和你不一樣。”韋蘊氣若遊絲,“阿娘……阿娘比你對他們又用,又是個早該死的人,被留下也沒什麼……可是……可是你不行。”
血和淚混在一起,弄髒了她那張先給自己帶來幸福又帶來了不幸的臉。
韋蘊哽咽着道:“可你不行,你還沒好好活過呢……”
她身上回光返照一般又迸發出一股力氣,将抱着自己的蕭景姝猛地推開了。
“快走!”她道,“趁着那些人都沒回來,趕緊走!”
下墜感讓人心慌,蕭景姝猛地坐了起來:“阿娘!”
夜色依舊深濃,窗外連蟲聲都弱不可聞。
是夢。
屋子裡太悶了,棺材似的捂得人喘不過氣。蕭景姝打開了窗戶猶嫌不夠,幹脆系上了件薄披風,推開門坐在了門檻上。
天還沒有要亮的意思,估計醜時還未過。
這樣的夜裡太寂寞了,寂寞到讓人忍不住去多想,想方才的夢,想如今不知在何處的人。
蕭景姝意識到自己今夜再也睡不着了,便點了燈籠,想做些什麼來抑制自己的胡思亂想。
後山在夜幕中現出影影綽綽的輪廓——幹脆去爬山罷,山不算太高,爬到山頂時說不準剛好能看到日出。
山上的日出會是什麼模樣?見了後心情會不會好一些呢?
蕭景姝留了張字條,換了雙輕便點的鞋子,未換衣裳便出門了。
夜間的露水沁出山間草木的清香,聞着頗令人舒适,可周圍還是太空,萬籁俱寂到蕭景姝以為天地間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有些後悔就這樣出來了。
身後忽地傳出一道人聲:“你來這裡做什麼?”
蕭景姝吓了一跳,而後才反應過來這道聲音屬于誰,提高燈籠一看,果然是蕭不言。
他穿了外袍,可惜并不算齊整,同樣像一時興起便出來的。刀提在手中,顔色比夜色還要濃,額角看着有輕微的細汗——竟是出來練刀的。
蕭景姝穩了穩心神,輕聲道:“……睡不着,出來爬山等日出。”
“睡不着”這三個字頗讓蕭不言詫異,他記得前院這兩個人都頗為貪睡,每次清晨他練完刀回來過一會兒才能聽到前院的動靜。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蕭景姝的神色:“做噩夢了?”
蕭景姝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那你又為什麼在這裡,也做噩夢了麼?”
她在發頂用簪子敷衍地盤了個髻,散下來的部分用發帶系住了,問他時半仰着臉,肌膚白皙細膩,珍珠一般瑩潤。
明明是不同的姿态,可一瞬間卻與夢裡的模樣重合。
在夢裡,他在她伸手解開自己腰間的香囊時握住了她的手,問出了那句白天沒說出口的話:“你不覺得這般舉止很輕浮麼?”
她的眼睛裡盡是挑釁:“那你不覺得佩我的香囊很輕浮麼?”
于是他醒了過來,至今還沒想明白那個香囊怎麼跑到了自己身上。
隻是偶然發現竟然将它收拾進了行囊裡,本就沒有多少配飾,便自然而然将其佩上了。
什麼都沒有想,也沒覺出什麼不對。
蕭不言微垂下目光:“不算噩夢,隻是有件事想不通,也睡不着。”
深夜的山裡實在靜谧,最大的聲音不過是彼此的呼吸,最惹眼的亮光不過就是燈籠裡的燭火,甚至連月亮都沒有。
“是個陰天,今早不會有日出的。”他默然片刻道,“回去罷。”
蕭景姝擡頭忘了眼不見星月的天空,問:“如今就能看出清晨不會天晴了麼?”
“是。”蕭不言道,“這幾日還會下雨,山上不安全,回去罷。”
蕭景姝搖搖頭,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萬一能看到呢。”
山上天氣總和山下不一樣的,萬一她走運了呢?
蕭不言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收刀入鞘:“那走罷。”
他走在了蕭景姝前頭,無需燭火便能将山路看得分明。
蕭景姝未料到他會和自己一起上山,按他的性子,本該說一句“上山也看不到日出,何必做無用功”。
她放低了燈籠,照出蕭不言的足印,跟着他走過的地方走,感覺比自己摸索着走放心且輕省些。
他走得并不算快,應當是刻意放慢照料她了,也不出聲講話,沉默得像一塊會動的石頭。
這裡是一片錯落的石灘,并不好走。蕭不言踩上了一塊較高的石頭,轉身對着蕭景姝伸出了手。
蕭景姝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
這并不是一塊石頭。
他拿捏不好力氣,攥得蕭景姝的五指發疼。在她邁上石頭站穩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抓着她的手,她的輕聲低語同時也傳入耳中。
“疼。”
蕭不言怔了怔:“……對不住,我沒做過這種事。”
前頭又是一塊長了苔藓的巨石,蕭不言重複着方才的動作,再次對她伸出手,隻不過卻沒有主動握緊:“你自己用力氣抓着我。”
于是蕭景姝緊緊握住了他的兩根手指。